回程的路要轻快许多,他们甚至返回森林外侧找到了拴在原地的马匹——原本被魔物嚇跑或者吃掉也绝不会令人意外。
远处的原野和山脉已经描上了柔和的橘色,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余温一点点融化著从鶯歌森林里带出的阴冷,也加快蒸乾了茱莉亚单薄的衣衫。
她在马上略低著头,显然无心欣赏此间的景色。
“上一次和他分別时,我曾说不想再见到他……”
茱莉亚仍垂目看著地面,有些自顾自地开了口。
“他总是把所谓的荣誉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好不容易从安雅回来,却又像消失了一般,一头钻进了那片森林里,难道家里的一切就能这么轻易放下吗,难道不明白,我们也需要他……”
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仅有一面之缘的马库斯从那个坚毅强大的战士,逐渐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从带著幼时的茱莉亚到处骑马疯跑,被母亲频频责骂,到讲著睡前故事,抚摸在头顶的厚实大手。
从大雪中刚出炉的喷香苹果派,到沾满血渍的坚硬鎧甲……
成为骑士之后,总有打不完的仗,挥不完的剑……
难怪她平时一副娇弱的贵族小姐模样,却又能掌握如此嫻熟的马术——但这些如今似乎都成了她难以启齿的伤痛。
“母亲病逝后,我带著分到的財產一个人来到河湾镇,希望能离他近一点儿,至少能更容易得到关於他的消息……没想到……”
一路上亚伦只是默默听著她的倾诉,除了悄悄放慢了些前行的速度外,並没有递过去什么安慰的话。
身处这样的世界,每次分別都有可能是永別,亚伦大概也能明白她心里的懊悔和自责,但生命总是这样脆弱的,她也该早些明白。
……
在河湾镇刚换上镶满点点黄钻的晚装之时,他们策马来到了对岸河边。
如今的难民营地已经规整了许多,难民的数量似乎也有所减缓,在守卫的看管下各自聚集在划定的区域內,不再有喧譁,不再围著过往的商旅乞討。
“亚伦,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茱莉亚在桥上勒住了韁绳,金色长髮在背后的连绵灯火中隨风轻舞,她看向亚伦,眼神里之前的一丝疏离和防备悄然无踪,只剩下柔软。
“当然。”
亚伦点了点头,对於马库斯仅剩的唯一亲人,虽谈不上多加照顾,但在合適的时候他很乐意给予援手。
“谢谢,为你做的所有。”
……
进入镇子后,他们在马厩挥手分別。
不知为什么,明明三色玫瑰离绿蔷薇只隔著几条路口,亚伦却有种將会分別很久的感觉……
在药剂店领取到约定的20枚银幣赏金后,他將九折购入药剂的优惠权利暂时保留下来,留待后用。
踏著夜市逐渐高涨的热闹气氛,他径直回到了绿蔷薇。
在靠窗的桌前享用美味的餐食,喝下一口冰凉的麦酒,一边听冒险者们討论奇遇,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前路。
並非是排斥那些外界的热闹,只是他有更加熟悉和適合自己的热闹而已。
然而等跨进熟悉的旅馆大门,他才发现方才心中所想像的一切恐怕要成为泡影了……
经过两场重要宴会的承办,宾客盈门已经不足以形容现在的绿蔷薇了。
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佩剑背弓的冒险者,服装各异的途径的商旅,还有几个扛著工具的工匠,乾脆就站在刚好能插脚的地方直接痛饮起来,甚至他还在人堆里瞧见了奎恩的身影。
壁炉里的柴火隨著喧闹的谈笑声“噼啪”作响,裹著麦酒的与烤肉的香味,將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大厅塞得满满当当。
虽然这样想不太地道,但亚伦確实有些怀念这里之前安静的模样……
他机械地顺著仍在往里涌的人流也走了进去,耳边立刻传来各式各样的谈天说地,既然已经身在其中,他便寻著感兴趣的內容旁听起来。
“上周我们还能逮住几只落单的哥布林,现在倒好,不是成群结队,就是强大的变异种!”
“鶯歌森林里的悬赏还是谨慎为好……”
“没错,我们小队里的战士昨天就……唉!”
几人沉默,开始齐齐端起酒杯,似乎在为遇难的同伴哀悼。
一旁的商人也听到一些,凑过来问:“靠近森林南边的大路现在还能走吗,我下周去奴林堡要路过那里。”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往安雅境內深入,你真是挣钱不要命了……”
“唉……我们也难啊……”
……
“那算什么?最近镇上风头正盛的冒险者,就是昨晚在城堡比武中胜出的那位,用的就是我给锻造的战斧!那可足足了我三天三夜!”
奎恩熟悉的粗糲声音从后侧传来,显然正同其他的工匠朋友们在爭论手艺,可惜隔著人群看不见他的身影——他毕竟是一名矮人……
亚伦放弃了挤过去同他打招呼的打算,继续沿著人群中的夹缝往楼梯移动,还是回房间清閒一会儿吧。
刚走了几步,一团温暖包裹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只比自己小上一半的手,柔软富有弹性,但不算细腻,从手心的茧子来看,这只手的主人日常没少劳作。
薇拉將他一路拉到了后院门边,终於稍稍有了一些能够对面说话的空间。
“终於捨得回来了!”她仰起头,布满细汗的小脸上努力表达著怨懟。
“我住这里,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原本只是顺著意思隨口一说,薇拉听了之后脸上表情却柔软了一些。
“哼,知道就好!”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薇拉对自己的態度发生了挺大的转变,之前是带著距离感的尊敬,如今却变为更加直接的埋怨,当然,他听得出背后的担忧。
亚伦对此並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自己关注的重点也不在於此,於是也就逐渐適应接受了。
不得不说,他其实並不討厌这样的感觉,至少薇拉所表现的情绪都是真实的,不必时刻转动大脑进行猜测防备,这让他觉得颇为放鬆。
“晚餐已经送到你房里了,如果有些凉了你就將就一下吧,谁让你这么晚回来!”薇拉踮起脚尖再次检查了他肩上的伤口,“晚上药浴准备好以后我去叫你。”
虽然嘴上还夹著些火气,但她转身时似乎带了双弯弯的眼睛。
……
楼下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但丝毫不影响亚伦休息,比起森林里的幽暗寂静,反而在这些充满人气的吵闹中更容易安稳入睡。
薇拉敲开门时,身上已经湿漉漉的了,显然刚忙完就去为他准备了药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需要消耗不少精力的样子。
“薇拉,药浴的准备工作好像很繁重,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亚伦试探性地问道。
“啊……不用不用,就是一些药材的调配比较麻烦,你帮不上的……”
薇拉遮遮掩掩地回应,一边说著已经噔噔噔往楼下去了。
罢了,看来她暂时还不愿向自己透露这个秘密,这也没什么难以理解。虽然比之前相熟了一些,但自己毕竟只是一个长租房客,只要她没有什么阴谋歹意就行。
……
在奇妙药浴的滋养之下,亚伦全身的伤势都肉眼可见地恢復了一大截,最近肩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疤了。
结束后他下意识抓过换洗的衣物,忽然意识到,该买两件自己的衣服了。
之前一直没在意过这些小细节,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拼,虽然在装备提升上仍需要精打细算,但这些日常开销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亚伦,有人找你!”
门外忽然传来了薇拉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