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
  早上八点,没有爱车护航的周季,久违地感受了一次空中快轨的早高峰。
  在地铁和空快同时帮助分散交通压力的当下,马路上的交通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调和,限號出行以及摇號购车的措施都在几年前被相继取消。
  相比於单程车费五到十元的地铁,空快的费用则要在十五元左右,与地铁拥有不会堵车的前提同时,可以打开车窗俯瞰城市美景的附加值,使得不少上班族都青睞於这种八年前开通的新型交通。
  起初空快的线路只是围绕城市的环线设立,车站之间也都是大站停靠,近年来隨著人气逐渐上升,穿梭市区的空快线路也被逐渐修建,周季从家到单位,一般需要30分钟的车程,乘坐空快,即使算上步行的时间,也只需要40分钟出头而已。
  周季在人群中看著公司在空快沿线投放的噩梦產品gg,【全新產品】、【前所未有的体验】等醒目的字样,不断衝击著他的大脑,令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周季刻意在十点上班前抵达公司,也许是出门太早的原因,当12层的电梯门打开时,甚至还不到九点钟,硕大的办公区和周季预料的一样,空无一人。
  周季將自己的工椅推出已经耕耘整整十年,写有自己名字的造梦室,再次回望了一眼窗外淡蓝色的天空。
  刚入职时天天披星戴月上夜班的他,曾经梦寐以求地,便是渴望能换成白天的工作,但真晋升到时间自由的设计师后,迟到早退又变成了家常便饭,这两年客单量骤降后,更是每周只抽出一两天才来公司一趟。
  想到自己即將再重走一次十几年的老路,小啤酒肚腩伴隨著胸部的深呼吸反覆起伏,隨即走入电梯,按下了15层的按钮。
  周季从进入公司以来,经歷过两次大搬家,最后搬迁到了现在这座18层,以公司名称冠名的梦源大厦。
  最下面的十层,是各个职能部门的工作空间,美梦部门则占据了11-14层,甘露、故知、烛夜、金榜四组,各占一层。
  之前曾经一直空閒的15和16层,便是公司斥巨资打造的噩梦部门办公地。
  15层,主要分布著50间噩梦部门的造梦室,周季接到的工作通知,正式的工作开始时间,是每天下午2点客人到访前,在造梦室就位即可。
  眼下尚且属於早间的楼道,异常的空荡,只能听到周季单薄的脚步声。
  忽然周季手台的屏幕亮了起来,梦源公司创始人霍丰的讲话隨之传入周季的耳畔。
  因为识別到周季进入15层而自动触发的迎新视频,把周季嚇得不禁大叫了一声,他不想在瘮人的空旷楼道里观看,马上按了暂停键,接著开始竭力寻找人力让自己报导的三號造梦室,好在门上写有数字3的房间,距离电梯口很近,周季没有任何犹豫,便推著自己的工椅钻了进去。
  “各位员工,大家好,我是霍丰,首先恭喜大家,加入噩梦部门。新部门的人员架构十分简单,一共50个小组,每个小组两位同事搭配一台梦境分析器。噩梦项目作为公司的全新產品,將採取来客自动平均分配的形式,第一波预约噩梦服务的客人,將会在接下来的一周,平均分配给每个小组。此后根据各组的客户评价,我们將前30组表现最好的成员,调整为白班对客组,后20组的员工,改为夜班应对组,並確立最终的部门架构。噩梦部门是公司未来的重中之重,希望各位同事,能够和公司一起,再创辉煌!”
  一分钟短暂的视频结束后,周季沉思了几秒,开始环视起同样5平米大小的造梦室。
  除了墙壁的顏色是泛著萤光的暗灰色外,最显眼的莫过於正中央,宛如一个竖立的棺材一般,黑色的长方体仪器。
  周季早就对这传闻中的梦境分析器,充满了好奇心,这也是他特意早来半天的原因之一。
  他扫视了一下这台未来工作的得力搭档,正当他在侧面的电子屏上寻找启动机器的开关时,叮叮叮的响声,伴隨著整个仪器快速反覆闪烁的红色光芒,惊得周季一个踉蹌,差点坐在了地上。
  紧接著,白色的冰凉雾气从仪器中喷出,漆黑的舱门被打开后,一个人影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你是谁?”
  相比於后背已经冷汗爆出的周季,对方则表现得极为淡定。
  待雾气散开后,一个皮肤白皙,瘦高个的捲髮青年,出现在周季的眼前。
  “我还没问你呢!你在里面干嘛呢!你谁啊!”
  周季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坐在地上的样子有些失態,马上站了起来。
  “我叫郝悠悠,今天第一天报导。”
  年轻人的声音不大,周季听罢,再次定睛审视了一下眼前的青年,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个男性的名字。
  郝悠悠仿佛理解了周季內心的困惑,便从屁兜里掏出了一个灰色工卡,插入到暗灰色的墙壁中,马上一个电子名片从周季的头顶投射下来。
  在郝悠悠三个字的旁边,记录著他的工作时长,5个小时。
  周季拿出自己的蓝色工卡插入墙中,38555个小时的数据,马上显现出来。
  “我叫周季,看来接下来必须要和你一起工作了。”
  本以为年轻人会惊嘆於自己的工作时长,或者起码给自己一些作为前辈的尊重,但对方却仿佛没有听到自己说话一般,转而走到梦境分析器的侧面,对著触控屏反覆操作起来。
  周季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但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男孩有没有记住自己的名字。
  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的周季,对於同事的理解,本就当作是束缚自己的障碍,正想著如果双方互不交流,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名为郝悠悠的年轻人忽然开口,虽然他的目光,依旧看著分析器侧面的屏幕。
  “纯粹用机器製造噩梦,你不觉得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梦境设计的工作,我干了也有十多年了,我只能告诉你,人工製作梦境的时间成本,要远远高於这台可以直接生成梦境的分析器,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所有事情我都希望可以自己过手,不和任何人或机器合作,但是噩梦不同於美梦,很多內容如果客人不告诉咱们...”
  周季刚想坐在自己的工椅上,给郝悠悠简单地讲上一讲,对方却猛地看向自己,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十多年啦?那你快来看看这台机器。”
  见新人有求於自己,周季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心里想著也许还是应该摆个臭脸,恢復最开始互不打扰的平行线模式,但当他的视线,无意间划过郝悠悠正对面屏幕上不断运行的代码时,瞳孔不由得立刻放大。
  周季一把將郝悠悠推开,爆著粗口问道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一边用手快速地点触著屏幕上的几个按钮,但还没看清楚代码究竟讲了什么,整个屏幕便瞬间黑屏了。
  与此同时,机器运转的声音也消失地无影无踪,整个造梦室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你刚才到底干什么了!如果机器坏了咱们怎么干活!”
  周季不断按著分析器的重启按钮,但却丝毫不见任何反应,对未知的恐惧感,以及试图藉助分析器,让自己业绩重回巔峰的美梦瞬间破灭,悲愤化作怒斥,被周季肆意地发泄在郝悠悠的身上。
  拖后腿、废物、垃圾的字眼,不停地从周季的嘴中喷射而出,郝悠悠却忽然笑了起来。
  “老登,明明弄坏机器的是你,刚才我操作的时候,屏幕起码还是亮著的。”
  “你说谁是老登呢!跟我耍心眼儿是吧,成!我把造这个机器的人叫来,看他怎么说!”
  急促的语言输出,让周季的大脑一时间有些缺氧,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工椅上,不断用手滑动著手台的屏幕,隨即拨通了名为老郭的电话。
  十分钟后,一名大高个圆寸头,浓眉大眼国字脸的男子,走进了三號造梦室。
  “老郭!你快给看看!你们技术部的机器是怎么回事,这试运营还没开始,就出么蛾子了!”
  周季见脖子上掛著红色工卡的老相识进门,底气瞬间增加了不少,仿佛是要给郝悠悠来个下马威一般,自己一米七的个子,一把搂住了一八米大块头的脖子,半推半就地將对方拉到了梦境分析器的面前。
  郭小彬,现任技术部的三大负责人之一,从8年前,便开始负责梦境分析器的开发工作,
  而周季之所以能从美梦部门看场子的夜班工作解脱,也是多亏了郭小彬的帮助。
  两人相识,是在9年前。
  郭小彬的岁数比周季大四岁,起初他对於一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项目组晚辈,主动来技术部请教问题,是很不待见的。
  首先技术部的工作本身就很繁重,加班可谓家常便饭,尤其自己作为技术部的新人,经常是最晚下班的一人。
  但这也使得当时同样每天上夜班看场子的周季来技术部时,最常见到的就是郭小彬。
  进公司两年的周季,刚交了一个新女朋友,不愿意每天都上夜班浪费大好时光的他,开始包办郭小彬的全部夜宵,在一次又一次的软磨硬泡下,郭小彬终於同意了周季开发镜片监视器的想法:
  原先看场子时,员工都是对著墙上的大屏幕审视各个梦境的端倪。
  但一是很难脱身,夜班期间几乎不可能离开值班大厅,即使上厕所,都要爭分夺秒。
  二是经常会出现看著看著,就看到旁边同事屏幕上的情况,为此也发生了不少小错误。
  深喑其中不便的周季,便想研发一种类似眼镜,可以戴在头上的镜片监视器。
  每个人负责的梦境画面,会出现在各自眼镜的镜片上,戴著眼镜,也可以实现適当的自由移动,同时也不会耽误工作。
  往后的一年,周季开始每天提前两小时抵达公司,与郭小彬一起悄悄开发。
  周季负责產品构思、测试和优化,郭小彬则把周季的想法进行落实。
  一年后,两人开发的镜片监视器与工椅完美融合,获得了美梦部门的一致认可,周季晋升到白班的设计师工作,不用再值夜班,而郭小彬也升职到技术部的核心部门,开始研发梦境分析器。
  而眼下分析器出了问题,最好的救兵,便是郭小彬了。
  “不是,你这不好好在美梦部门享福,来噩梦部门瞎转悠什么,一来还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
  大块头將自己的手台插入到梦境分析器后,脸上故意做出嫌弃的表情,但嘴角却不禁上扬起来。
  “你先搞清楚哈,不是我弄的,是那小子弄的。”
  老相识在场,周季的语气显得十分轻鬆。
  “是吗?那机器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
  郝悠悠翻了翻自己戴著皮手套的手心和手背,看著周季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反之露出了得意笑容。
  “你是不是有病啊?在屋里戴什么手套?”
  周季说罢,一把將对方的手套薅了下来,无数的细小疤痕,即刻倒映在周季的双眸之中。
  “好了,別闹了,这台机器应该是硬体的问题,导致的宕机,和你们俩都没有关係,只不过是被你们赶上了。”
  又高又壮的郭小彬,拦在周季和郝悠悠之间,郝悠悠则一把从还在愣神的周季手里,抢回自己的手套,重新戴在了手上。
  “老郭,那这机器得多久才能修好啊,客单下午就来了,別的组都有机器,你让我还用美梦部门的老办法啊?”
  一时间处於道德洼地的周季,马上將视线从郝悠悠的身上看向郭小彬,试图解决眼下最实际的问题。
  郭小彬將插入梦境分析器的手台拔出后重新戴在手上,试探地向周季问道,“如果这几天,都让你手动製作噩梦,你能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