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费解地看向已经近身的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胸口还別著公司的铭牌,正在他犹豫应该如何与对方交涉时,自称为杨建章的警官,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是不是有一名使用梦境服务的客人,刚刚出现了生命危险。
周季被清晰明確的问句,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回答,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问题的同时,因为心中不满对方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加了一句,“我想当事人应该也不会报警,你们警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杨建章没有马上回应周季的疑问,而是掏出腰间的扫描仪,快速地对著周季的脸庞按了一下,脸上隨即出现了礼貌的笑容。
“周季,梦源公司的梦境设计师是吧,案件我们会马上进行调查,当事人会不会报警,我想也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杨建章沙哑的烟嗓声音,以及上来就对自己懟脸扫描的动作,让周季本能地產生了一丝反感,他告诉对方,所谓的当事人眼下正在举行婚礼,可以的话,最好等婚礼结束再入场进行盘问。
周季说罢正要转身离开,杨建章忽然收起了脸上淡淡的微笑,冰冷地衝著周季的侧脸问道,“我很少有机会能直接和像你这样的员工对话,有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你觉不觉得,你的公司对这个社会来说,已经是弊大於利了呢?”
“警官您什么意思?”
周季扭头疑惑地看向杨建章,將自己强装出来的和善笑意完全收了起来。
“没什么意思,你猜这是我第几次处理和你们公司有牵扯的案子?算了,就当我发个牢骚吧,你可以走了周先生。”
听到对方不客气的话语,周季原本温和的目光忽地尖锐了许多,今天因为自己和郝悠悠执行的计划,阴差阳错地拯救了李晨心的生命,这件事情原本让周季的內心倍感振奋,但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警察揶揄,心中的怒火將他本要转身的身体再次扭正,不卑不亢地向杨建章说道,“好吧,我就当你是发牢骚了,要不然杨警官,你说不定马上就会收到一个实名投诉。”
仿佛言语的表达还是不解气一般,周季又马上没好气地,狠狠白了一眼几步之遥的杨建章,接著才头也不回地向宴会厅走去。
婚礼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后,吃席的客人已经陆续走了一些,郝悠悠所在餐桌的几名上岁数的长者,正在为了让同桌的老人听清自己说话而在大声地聊天。
进入宴会厅的周季,视线远远地从几名零星的服务员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依旧埋头耕耘的郝悠悠身上。
“吃饱了吧,走了。”
郝悠悠听到周季的呼唤,单手捏著豆皮,用筷子夹起最后一点肉丝和葱白,將盘子底部的甜麵酱沾了个乾净后,满满地裹在了豆皮里。
“小周哥,我宣布,京酱肉丝目前是我最爱吃的肉菜,刚开始我还嫌步骤麻烦,这一盘吃下来,確实明白了其中讲究的道理,你晚上好像没咋吃饭吧,来,最后一个给你吃。”
周季看著郝悠悠掛著甜麵酱渍的嘴角慢慢上扬,一时不忍拒绝,一口吞下去的同时,也觉得味道確实做的不错,落座后隨即呼喊一个服务员来到身边,象徵性地掏出付款码,询问是否还有多余的京酱肉丝可以打包。
那名叫做杨建章的警官,从进入宴会厅后,便一直在周季的目光监视中,直到眼瞅著杨建章在李晨心那边明显地吃了一个闭门羹后,周季的心情才总算明亮了一些,也夹起筷子,趁郝悠悠暂时停筷的间歇,隨便扒拉了两口婚宴的吃食。
待服务员提著两兜满满当当的打包盒过来后,周季转手放到了郝悠悠的面前,告诉郝悠悠,回去和老郭一人一兜,要是老郭不够吃,让郝悠悠把自己的匀一些给他。
晚上九点,两人走出酒店时,周季望著郝悠悠拍著肚子,仰著身子,一副终於酒足饭饱的样子,脑海里忽然闪过下午这个搭档乘坐空快时不適的神色。
他反覆向对方確认,即使郝悠悠不耐烦地答覆可以独自返回公司,但周季还是借著今晚提前放假,自己正好坐地铁回一趟家的藉口,坚持把郝悠悠一起拖到了附近的地铁站。
望著郝悠悠一边向自己挥手告別,一边穿过了去往公司的地铁站闸机,周季也懒得再返回空快的站台,转身搭上了开往自家方向的6號线地铁。
婚宴期间,妻子一直没有回信的事情,让周季心里平添了一抹说不出滋味的不安,但想到马上可以回家,索性也打消了打电话询问的念头。
十点出头,周季咚咚咚地大声敲门,开门的靳雪,巴掌大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还没等周季说话,便小声地在丈夫耳边说道,“你咋知道妈腰扭了,她可特意嘱咐我,不让我跟你说。”
周季听罢先是啊的大叫了一声,接著鞋都没换,便大步向里屋走去。
马上身体僵硬地,平躺在沙发上的母亲,倒映在了周季布满血丝的双眸中,而腿上缠著绑带的週游,正一个劲儿地在沙发上上躥下跳,像个小猴子般肆无忌惮地玩闹著。
“週游!”
周季大喝一声,週游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调皮捣蛋的笑容,他一个猛躥,直接扑在了閆梅的身上。
閆梅担心自己的身体碰到孙子的伤口,刚要將腿撤走,但快速地身体扭动,让她不禁发出一声痛苦地低吟。
周季见状,立马双手將週游抱了起来,正要打一下儿子的屁股教训一二,靳雪及时赶到,以刷牙的藉口,暂时把儿子拐到了卫生间。
閆梅见到本该加班的周季突然现身,刚才还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硬是生生挤出了一丝笑容。
还没等儿子开口,便主动告诉周季,其实就是今天週游在自己没做好任何准备时,猛然搂住了她的脖子,一个寸劲儿,不小心就把腰扭到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会好了。
周季下意识地看向卫生间门口督导儿子刷牙的靳雪,只见对方微微皱眉地摇了摇头,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气,慢慢將平躺的母亲搀扶起来,“你別逞强了,我开车把你送回家好好休息,这几天你不用担心,我和小雪想办法带孩子。”
靳雪见週游发话,一边將车钥匙拋给丈夫,一边在卫生间大声地附和道,“对!妈您好好休息,以后带孩子还得靠您呢,再过两天我就放暑假了,真的,我和周季俩人能带好孩子。”
閆梅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即使是缓慢的起身,仍令她的腰部受到了明显的刺激,即便她刻意忍耐,但仍不禁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季见状,从客厅取出尘封已久的腰部按摩仪,紧紧地勒在母亲的腰上,有了外部的支撑,閆梅的表情马上舒缓了许多。
“成了,妈你就別勉强了,你在这边也休息不好,回家之后你就踏踏实实躺著休息,饭点儿我给你点饭。”
周季看著母亲即使身体疼痛难忍,却仍要坚持带孩子的態度,鼻头忽地不忍一阵发酸,心中对之前利用母亲的愧疚感,而让她帮忙带孩子的自己,越发地反感起来。
卫生间传来靳雪和週游嬉闹的笑声,然而温馨的画面只让周季觉得异常的不適,仿佛空气中没有氧气一般,只想快速送母亲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烦乱房间。
閆梅的家,距离周季家只有五公里不到,开著爱车一去一返,也只需要半个小时出头的时间。
坐在副驾驶的閆梅,明显察觉到了儿子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反覆说著不要怪罪週游,然而周季的脸皮却始终沉著,直到閆梅提出要不要今晚就別再回家,明天直接从自己家里上班的话茬,周季才被母亲转弯抹角的想法逗出了微笑。
“妈,你就別操心我家的事了。”
周季打著转向灯將车拐入儿时的小区,同时略微沙哑地,说出了全程的第一句话,閆梅则欲言又止,缓缓关上了半开的车窗,待车停稳后,周季搀扶著母亲慢慢上楼,大约费了20分钟,將一切安顿妥当,刚要出门,已经臥床的閆梅忽然开口从里屋说道,“你回家千万不要和小雪再吵架了,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
周季沉默了片刻,提醒母亲想吃什么隨时和自己联繫,便锁门离去。
十几分钟后周季再次驱车返回家里,臥室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调成了暗黄色,靳雪正在静静地给入睡的週游讲睡前故事,然而眼前的景象,並未给周季任何温馨之感,反而是莫名的昏暗和无力,仿佛回到了监狱一般。
周季打开客厅的窗户,隨著一口又一口地深呼吸后,窗外已经渐凉的晚风,略微让他繁杂的心境平復了一些。
几分钟后,背后的臥室传来小心翼翼地关门声,待门锁撞上的同时,一股不吐不快的情绪也在周季的心间逐渐沸腾,母亲明明受伤但却操心的话语,反而让这种思绪变得更加浓烈。
正要去厨房打一杯冰苏打水解乏的靳雪,只听周季在窗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明天你带胖子去学校。”
靳雪显然没有想到,丈夫刚才在婆婆面前承诺地,夫妻两人一起带孩子,突然变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任务,怒色即刻飞上了眉梢。
“凭什么我带?临放假前,是学校最忙的时候,你不是不知道,我真带不了。”
“凭什么?凭我妈带孩子都把腰给扭了,你们家付出什么了?凭什么都是我们家在干活,该你干点儿了!”
周季怒目看向已经气势汹汹来到自己身后的靳雪,没有丝毫退让。
“我乾的还少吗?每天晚上都是我陪孩子,连我洗澡的十分钟,你都懒得陪他,就会让他看电视。”
“我做饭了!我做饭你看孩子,这个分工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天天洗澡!就知道洗澡!你就不能等他睡著了再去洗澡吗!週游已经三岁了,怎么现在还不能学会自己一个人相处!天天缠著大人!怎么这么烦!”
想到如果没有孩子,母亲就不会受伤,也不会因为孩子受伤的事情而內疚,自己和老婆的生活更不会因为孩子的降临而有这么多的爭吵,周季只感到一股无法自已的怒气直衝头顶,在背后晚风的吹袭下,脸颊变得愈发地发烫。
“周季,你真的不適合生孩子,明天我確实带不了他,你就带他一天,后天我提前请假,我开始带。”
原本还想继续爭吵的靳雪,看著眼前这个一句又一句怒吼著,好像已经不再熟悉的丈夫,忽然像是卸了气的皮球,气势十足的语气,变成了某种气丝游离般的念白。
“算我求你了。”
看著靳雪眼角的莹光,某个开关忽地在周季的身体中打开,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得恍惚而又飘渺,愤怒后的无力感顿时涌上了心头。
“就明天一天,早上我开车走,你自己想办法去学校吧。”
周季用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调轻轻一说,便任由自己坠入身后的沙发,並深深陷入其中。
“好,明天晚上我去接週游,之后我们就回我爸那里。不用你管了。”
靳雪少有地,语调平和地看著已经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周季,默默擦乾了眼角的泪光,將还没打上苏打水的空杯子静静地放回厨房,整个人仿佛丟了魂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臥室走去。
爭吵的疲惫感,將周季心中那一丝不安,冲盪地无影无踪,一股脱韁的睡意马上袭来,周季不愿意多想,找了个毯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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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李晨心
前一秒还是艷阳高照的海滩,变得乌云密布,伴隨著海水凶猛的咆哮声,平静的海滩开始四下震动起来。
李晨心小憩的沙滩椅越陷越深,顷刻间,她便已被布满贝壳和海草的沙子所包裹,哗哗哗的落沙声,在耳畔毫不停歇。她抬头望去,几十米外最后一丁点的光亮,也没了踪影。
海滩旁的酒店轰然倒塌,如高耸的海啸般迅速下坠,衝击力將困在细沙中的李晨心高高拋起,並再次落下。
噗嗤。
是钢筋扎入大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