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妹说:“你崽在乾的那些事吧,不说四面树敌,也是八面仇家。你如果不想绝后,就替你崽做点好事。否则……你这年纪,老树发不出新芽了吧?”
  红郎中涨红脸:“你,你看不起谁!老子有气有力!”
  陈二妹继续喝茶,也不理他,也没反应,过一会儿,红郎中向后一倒,瘫软在椅背上成了一块破布:“你说,你到底要什么?”
  陈二妹这才娓娓道来:“开仓库,拿药。送我们出城。没了。”
  红郎中针扎了似的蹦起来,“你要那么多药,你,你要给谁?你崽是游击队?!”
  提到梁江生,陈二妹的笑容愈发温柔和蔼慈祥,“对呀。是不是很爭气?我跟你说,你崽跟著萝卜头打打杀杀,冇运行的。我刚才来找你那一路上,见到不下十档打你崽小人的咯。大家连萝卜头都敢打,难道还不敢打你个小小的红家?——只不过时机没到而已。所以呢,乖一点,来,带我们去取药。”
  红郎中脑门子上青筋直跳:“你个死八婆,要害死我!你知不知道萝卜头那大炮飞机多厉害!一炮轰过来,骨头渣子都没啦!”
  “所以啊,反正都是死,肯定跟他们死过啊。不然不就白死?”
  陈二妹把手榴弹拿出来,握在手里,抬起眼睛,给了红郎中一个眼神。
  红郎中脸皮直跳:“乱来,乱勾八来……”
  陈二妹轻描淡写的:“我没那玩意儿,不知道你说什么。不过你可別乱来,不要想著反抗,也不要想著拒绝。反正……今天你不给,明天我还来。今天你敢动我,明天我崽就来给我报仇。”
  一听游击队来,红郎中不知怎的,兴奋了,高叫:“来得好!来了,就是给我崽送功劳!”
  他以为陈二妹会害怕,他想太多了,泥巴地里打滚拉扯大三个崽的乡下婆从不会被嘴炮嚇到,陈二妹直接反懟:“送了那个功劳,怕你崽接不住。你要想清楚,萝卜头不止一个走狗,你可只有一个崽。我刚不是说过了,你老人家这年纪,怕是生不出了吧?”
  在陈二妹愈发和蔼慈祥的笑容下,红郎中绷不住了,哆嗦著手,解开衣襟,在长衫衣领底下,拽出一把单独的大钥匙。
  陈二妹道:“好了,乖,叫人,装车,然后送我们出城。別耍招。乖哈。我知道红阿俊侄儿今天中午是要去茶楼听讲古的呢。你们父子两个,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风雅啊。”
  听到陈二妹准確无误说出自己儿子行踪,红郎中眸子底下最后一丝狠戾终究是熄灭了……
  开库房,阵阵药香,扑面而来。
  “阿瓜!阿果!来出货!麻利点!”
  在红郎中声势十足的吆喝下,俩摸鱼伙计小碎步跑出来,在红郎中和陈二妹的监视下,把药库里打了包的麻袋往上装。
  赛华站在望风把眼处,圆瞪了一双凤眼——惊呆了。看到陈二妹朝著楼上努了努嘴,方才会意一笑,贴著唉声嘆气的红郎中视角盲区调整步幅步速,躡步潜行上了二楼。
  车子装了半满的时候,赛华就下来了,和陈二妹再次交换了个眼神,她往前面店堂去。陈二妹见她做事麻利,心里一直悬著的石头落了地,独自嘀咕:“果然做对了……来的时候,告诉了那姐姐俊升药店喜欢往店堂放招牌成药,整个店只有那俩玻璃匣子里的东西是正货……”
  红郎中颤巍巍一句:“姑奶奶啊,您看看,这些够了没?再,再拿的话,日本人那边交代不过去。我们全家都要冚家铲啦……”
  陈二妹看了一眼堆满麻袋的板车,道:“行,那些人说过,城里的东西能吃能用,带货码垛不过二尺,每样不超二包。多了就得找萝卜头写条子……那就没必要了。”
  拍拍赶车的位置,朝著红郎中抬了抬下巴。红郎中没辙,上了车,自己执了鞭子,赶著车出了俊升药铺。
  赛华蹲在车尾的位置,带上了草帽,叉开腿,摇起了大葵扇,吹走脸上热汗。
  就这么一路平平安安的出了江口镇,来到望江茶寮处,陈二妹下了车,买了两杯凉茶,把其中一杯递给了红郎中:“行了。你回去吧。我们再过来。老头儿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哈,別耍心眼,別耍坏,不然换了另一波辣手点儿的同伴,可没有我这个阿姑慈祥好说话了。记得不啦?”
  红郎中哭笑不得,但还真的是忌讳,捧著茶一口饮干,扔了杯子。
  这么点功夫,赛华已经卸了车,把草药换到挑担上。扎得两头沉甸甸的。
  让红郎中把车子赶回去,陈二妹把另一杯凉茶给赛华喝了:“来,辛苦了。喝茶。喝饱了水有力赶路。”
  凉茶婆笑眯眯地端了一碗过来,这一杯是白送陈二妹的:“二妹姐,还是你有办法啊。有本事在红孤寒身上薅这么多的草药。这下寺田村的乡亲有救咯。”
  陈二妹道:“应该的。凉茶婆,你帮了我,也小心点红阿俊啊,那货跟黄老虎不一样。黄老虎还要点脸皮不喜欢大欺小,红阿俊两父子,那心眼都没我们针尖大!”
  凉茶婆轻蔑一笑:“没事。我有分寸!最多不就关了铺子避避风头,他现在成天忙著伺候萝卜头,算不得自由身!要搞我,我就去搞萝卜头!”
  地方人来人往,不好多说话,简单寒暄几句,喝光了凉茶,二人一人一担,挑起了担子就走了。
  来到了分岔路口,看到赛华毫不犹豫地往寺田村走,陈二妹忙喊她:“你走错路了,去……你们村,往北边!”
  赛华说:“没错。队长说了,拿到了药,先紧著乡亲们用。我把你送回去,然后再回家!”
  陈二妹急了:“那不行。我二崽还在你们那,我要去接他。还有,我还没见著江生呢。我得见见我大崽啊!”
  看著她著急上火的样子,赛华道:“那……好吧。”
  又走了一气,坡度陡起来。两个人身上汗水早就干了三遍湿了四遍,肩也是换了一轮又一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