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梁石生低著头跟大家四散回屋,陈二妹轻快道:“是啊。看到他好好的,我就安心了。我以后还来帮你干活,给我崽送东西。”
掏粪祥眯了眯眼:“行吧。只要你不嫌这个活脏。”
“这活累是累点。不过还行,不脏。”陈二妹说著,主动去帮阿盛把满满的粪桶装好了车。
一回生两回熟,每过两天。陈二妹就进城一次,跟著掏粪祥满城干活。自带工具,一分不要,另带乾粮。役所里,人多坑少,粪坑三天两头不是涨了就是满了,要不就是堵了,所以他们去的机会很多。
一开始见到她生面孔,还有萝卜头多看两眼,后来看都不看了。她自己也很识趣,总贴著墙根走,卑微到极点。
但把吃的穿的,乡亲们凑的东西悄咪咪送到壮丁们手里的时候,她的背脊不知不觉挺得直直的。
役所里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在变,不见了的面孔,过几天在镇上巡逻的安民挺身队里看到了。没能別上擼子或者王八盒子,只能拿两根棍子別在腰间充数。梁石生告诉陈二妹,原来枪枝都要自己想法子弄的。所以才养出了鬼子和汉奸们那种见东西就红眼的畜生毛病。
但是,又但是,又有个消息来了。萝卜头嫌文塔改造的炮楼不行,要在江口镇上游十里处修个大的。马上就要驱赶这些壮丁过去。
“既然要修工事,二妹姐说,看到役所旁的穀仓货仓还没满,萝卜头儿很不高兴,成天催著金菊商行的小鬍子老板去省城。这么说,他们肯定会组织一场大的『扫荡』。”
很奢侈的点了明油灯,照得梁乌头家窄小的东厢房亮堂堂的。一张新画出来的地图铺在桌子上,没几个字,全是山川地形,倒是通俗易懂。陈二妹把话带回来之后,老徐老韩赛华几个游击队驻村骨干立刻召集了人,开会准备应对。
听了老徐的分析,新诞生的民兵队队长梁武柏大声说:“扫他妈的扫,民兵队成立了,党章学了,我们的空中栈道修好了,能上屋顶能下地,能打枪能砍刀,等我们多埋些地雷,加上刚到的一挺歪把子机枪,来一个杀一个!”
梁葫芦嫌弃地白了梁武柏一眼,“嘿,你別浪费子弹。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歪把子机枪留著压阵的!我说还是先坚壁起粮食,唱个空城计,实在不行了,再打。当然了,地雷是要多多准备的。村里最近炼了几百斤土火药,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老徐都让赛华记下来了。等七嘴八舌的说得差不多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徐政委把目光投向了陈二妹:“二妹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讲?”
已经三番四次往前又后缩,陈二妹猝不及防,顿了一顿,有些顛三倒四的开口:“我觉得吶,就是说,最近我经常去镇上,看到了除了我们几条村的仔女们之外,就算是下湾村那些被拐了过去的,都好阴功。有时候磨洋工得厉害,我觉得他们也不是全心给萝卜头做事的,要不要试试先把他们拆散了再说?”
“什么叫把他们拆散了?二妹姐,你说的话怎么那么难懂?”
“我觉得二妹姐有道理啊,萝卜头跟我们不同种的!他们才该死!”
“你那说法,红阿俊不该死?他手里多少血债!唐二狗该不该死?直接带路屠村!下湾村西北走二十里地那个八卦村,传闻是诸葛孔明南征路过时的遗民所建了,上千年歷史,人口少,得几十户,被杀绝了!连他们唐村长都看不过眼,让唐二狗积点阴德,免得生儿子没屁眼。他说话还很狂,萝卜头给钱,就算生儿子没屁眼,有钱就能治好。鸡梯村长年出教书先生的,积德了吧?积德了又有什么用,没钱,付不起治安费,就命都没咯。”
唾沫星子乱飞间,陈二妹又说话了:“不是啊。我不是乱说的,那些安民队里头,也不是一块铁板。我亲眼见过有个安民队的小队员,也不知道怎么被人誆进那瘟神汉奸队伍的,守门岗,守到大清早,我去给他们挖屎坑,他躲在屎坑旁边哭,话还没有发军餉,阿嫲病到要死了。不知道怎么办。哭好惨。然后唐三第过来,摑了他两巴掌,他才没哭。”
徐政委面沉如水:“既然他们內部有裂缝,那当然就是不开枪打胜仗最好了。二妹姐这个情报好有价值,我想到该怎么做了。大家过来听我说……”
他把眾人围拢成堆,如此这般一番。
“妙啊!!”
“就这么办!!”
话语完毕,梁乌头两眼发亮,压著嗓子一叠连声催促:“快,快,民兵队里来几个腿快记性好的!把话带到联防的几条村,让他们马上来开联合作战会议!”
有人嘀咕:“哇,村长,什么名字,拗口又难记啊?”
梁乌头从善如流:“就是大家来商量下,怎么齐心合力配合游击队,搞搞萝卜头!”
“是!”
一道道黑影穿上草鞋,打上绑腿,撒开脚丫子,如同利箭,自寺田村飞出,“嗖嗖”的,没入了夜幕中……
……
鸡鸣外欲曙。
陈二妹背上背篓,带上良民证,又出发了。
唐三第见著了她,带著几个小的,自来熟地拥上前,边翻背篓边嬉笑:“来啦。上次叫你做的蕉叶包鱼,有没有带来啊?”“老大,我要吃印糍啊,带生馅那种。你说的啊,这次没人跟我抢,你们吃肉,我要吃米粮的!”“咦?怎么什么都没有的?我去,发瘟咯,只有半块咸菜?”
汉奸们大失所望,一鬨而散。唐三第来之前还对跟班们夸了海口的,这会儿脸上掛不住,一脚踹翻陈二妹的背篓,直著嗓子吼叫:“八婆,你搞乜卵的啊!?叫你带鸡带鱼,小小事都做不好?还想让三爷我给你开门放你进去看崽?!你真以为你跟我们很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