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流转,映出宣德元年的北京紫禁城,年轻的宣德帝朱瞻基端坐御案之后,眉宇间凝聚著与年龄不符的凝重。龙案上,汉王朱高煦在乐安州悍然扯起反旗的紧急军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空气都焦灼起来。
文华殿大学士杨荣,鬚髮已见斑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立於御前,声音沉稳,却带著千钧之力:“陛下!汉王凶悖,骤然而起,其志在速决,欲乱天下之心!此非寻常藩乱,乃倾覆社稷之祸!若遣將出征……”杨荣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殿中悬掛的舆图,“恐生迁延!昔建文之失,殷鑑不远!”
他上前一步,手指重重一点乐安州的位置,仿佛要將那点戳穿:“兵贵神速!唯陛下亲秉六师,卷甲韜戈,星夜兼程,直捣乐安!以天子雷霆之威临之,则高煦叛军未战先怯,其党羽必望风瓦解!此所谓『先声夺人』,一鼓可定!若假手於人……”
杨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恐生不测之变,遗祸无穷!”
杨荣话音落下,殿內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另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臣——户部尚书夏元吉。这位歷经洪武、建文、永乐三朝,以老成谋国著称的柱石之臣,缓缓出列。他並未直接开口,而是先向御座上的宣德帝深深一揖,浑浊的老眼中闪烁著洞悉世事的智慧。
“陛下,”夏元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杨学士所言……老臣附议!”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年轻的皇帝,“往事可鑑,靖难之役,血泪未乾!此等关乎国本、宗室操戈之大事,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復!非陛下亲征,不足以震慑宵小,不足以速定乾坤!老臣恳请陛下……亲率王师,荡平叛逆!”
杨荣与夏元吉,一为谋国之臣,一为理財老相,此刻却异口同声,力主亲征!这份沉甸甸的共识,如同两块巨石,重重压在宣德帝的心头,也压在了天幕下洪武君臣的心上。
朱瞻基沉默著。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冰冷的御案,目光在杨荣的锐利和夏元吉的凝重之间逡巡。殿內落针可闻,唯有更漏滴答,仿佛在催促著这位年轻帝王的决断。
终於,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气取代!他霍然起身,声音清朗而坚定,带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传旨!以汉王高煦悖逆之罪,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山川百神!”
“命英国公张辅、阳武侯薛禄整军!”
“朕——亲征乐安!”
天幕画面陡然拉远,从深宫转向了广阔的京畿大地!
京师九门洞开!低沉的號角声如同巨龙甦醒的咆哮,撕裂了清晨的寧静!紧接著,是震耳欲聋、撼动大地的战鼓声!咚咚咚!咚咚咚!一声声,敲在人心头,激盪著血脉!
一支庞大的、散发著钢铁寒气的军队,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巍峨的德胜门汹涌而出!
当先开道的,是玄甲鲜明的天子亲军!鎧甲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著冷冽的乌光,长枪如林,直指苍穹!一面巨大的、金线绣就的龙纹纛旗,在队伍最前方猎猎招展,象徵著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征伐的决心!
龙纛之下,年轻的宣德帝朱瞻基一身金甲,端坐於一匹通体纯白、神骏异常的御马之上!他並未戴沉重的兜鍪,只用金冠束髮,露出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的脸庞。那双眼眸,沉静如深潭,却又蕴藏著即將喷发的熔岩,目光所及,凛然生威!他身后,英国公张辅、阳武侯薛禄等大將顶盔摜甲,肃然拱卫,如同眾星捧月!
大军滚滚向前!铁蹄踏地,声如闷雷!捲起的烟尘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绵延数十里!刀枪剑戟的寒光连成一片,在烟尘中闪烁不定,宛如钢铁的海洋!沿途州县,百姓簞食壶浆,跪伏道旁,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这气势,这威仪,哪里是去平叛?分明是巨龙巡视自己的疆土,要將那胆敢作乱的螻蚁碾为齏粉!
天幕之下,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广场,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天子亲征的磅礴气势所震慑!勛贵武將们眼中更是异彩连连,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徐达、常遇春北伐蒙元时的影子!不,甚至更胜一筹!因为这代表著帝国中枢最核心的力量,以最决绝的姿態,扑向叛乱的火苗!
龙椅之上,朱元璋紧绷的身体终於缓缓鬆弛下来,向后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他微微闔上双目,那张被岁月和杀伐刻满沟壑的脸上,表情复杂难言。担忧、释然、无奈,最终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嘆息,消散在凝滯的空气中。
“亲征……好,好。”朱元璋在心中默念,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自从天幕直播靖难,看到李景隆那令人瞠目结舌的“送人头”操作,他內心深处对“大將出征平藩”就埋下了深深的不信任种子。
派谁去?会不会是下一个李景隆?会不会反而给逆子送去兵马粮草?这念头如同毒蛇噬心。如今看到重孙子朱瞻基果断选择御驾亲征,亲自掌握这关乎国本的兵锋,这份魄力和担当,让他悬著的心终於落回肚子里。
“只是……这小子,才登基多久?怕是连龙椅都没坐热乎。”一丝忧虑又悄然爬上朱元璋心头,“朱高煦那廝,打仗是条疯狗,衝锋陷阵的本事,不比他爹朱棣当年差多少……万一……”
他仿佛看到了宣德帝在战场上遭遇险境,甚至被朱高煦俘虏的可怕景象,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朱元璋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又带著无尽沧桑的弧度。他睁开眼,望向天幕上那金甲白马的年轻身影,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嘆息,充满了无力感,“管不了嘍……一个是我那刚出征两月的孙子(指朱高煦),一个……一个是我那连影儿都没有的重孙子(指宣德)。横竖……横竖这江山,都是老朱家的锅,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一股深深的疲惫和看透世事的无奈,笼罩了这位开国雄主。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他朱元璋,管得了洪武十三年,管得了那尚未发生的永乐、洪熙、宣德吗?
丹墀之下,太子朱標同样仰望著天幕。他看著宣德帝朱瞻基那沉稳如山、指挥若定的气度,看著那支在他號令下如臂使指、气势如虹的大军,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甚至是一丝酸楚。
“若……若允炆……”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朱標心中剧痛,“若允炆能有他这侄儿半分沉稳,半分果决,半分知人善任……何至於……何至於將皇爷爷打下的铁桶江山,將孤留给他的大好局面……败成那副模样?!”
天幕上建文朝的种种荒唐和最终倾覆,如同走马灯般在朱標脑海中闪过。他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唯有这刺痛才能稍稍缓解心中那份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
勛贵班列靠前,几位鬚髮皆白、久经沙场的老將聚在一处,看著天幕上宣德帝亲征的赫赫威仪,低声议论著。
长兴侯耿炳文,这位以善守著称的老將,捋著白的鬍鬚,眼中精光闪烁:“宣德帝虽年少,然此等决断,深諳帝王统御之道!亲征之举,一则震慑叛逆,收拢军心;二则……嘿嘿,”
他压低了声音,“也是將天下兵权,牢牢攥在己手!防微杜渐,未雨绸繆啊!永乐爷……在培养继承人上,当真是煞费苦心,棋高一招!”
宋国公冯胜在一旁微微頷首,接口道:“不错。永乐深知太子(朱高炽)体弱,恐非长寿之相。故早早便將太孙带在身边,北征漠南,亲歷战阵,耳濡目染帝王心术与军旅之事。此乃为大明江山,预立了两代雄主之基!这份眼光和布局……嘖,非常人可及!”
两人的评价,引来周围几位老將的赞同。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哼!永乐爷此招虽妙,却也未必全是首创!” 说话的是定远侯王弼,“要我说,他这『隔代培养』、『亲授兵权』的手段,未尝不是……不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遭几人耳中:
“未尝不是吸取了咱们当今洪武爷……当初对太子与太孙允炆……嗯……的教训!”
“嗡——!”
王弼话音落下的瞬间,以耿炳文、冯胜为首,周围几位老將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耿炳文捋鬍鬚的手僵在半空,冯胜更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耿炳文反应最快,猛地一把抓住王弼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將他的骨头捏碎!他鬚髮戟张,压低了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惊怒,几乎是吼出来的:“王侯爷!慎言!!你……”
冯胜也急忙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可能窥探过来的视线,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声音急促:“定远侯!胡说什么!还不快住口!”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王弼闭嘴。
王弼被耿炳文抓得生疼,又被冯胜厉声呵斥,再看到周围同僚那如同见鬼般的惊恐眼神,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头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何等大逆不道、足以招致灭门之祸的话!竟敢妄议当今皇帝处置太子与太孙问题的得失?!还暗示永乐皇帝吸取了洪武的“教训”?!
王弼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豆大的汗珠如同泉涌般从额角、鬢边滚落,瞬间浸透了內衫!他嘴唇哆嗦著,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