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空气凝滯如铁,天幕幽光流转,將辽东苦寒深雪直直压入这大明中枢。
万历十二年正月,兆佳城风雪如刀,努尔哈赤率兵如狼群扑食,生擒叛族李岱。六月马儿墩寨血战,四百精兵破寨追击;九月齐吉答城风雪漫天,五百甲士无功而返。归途之上,王甲部孙扎秦光滚拦马哭诉仇怨,努尔哈赤竟调转马头,直扑仇家巢穴——瓮郭落城!
“杀!”天幕中杀声震耳。瓮郭落城头飞箭如蝗,一支淬著寒光的狼牙箭破空尖啸,“鐺!”一声狠狠穿透努尔哈赤的铁盔,入骨一指!殷红血线蜿蜒而下,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水,嘶吼著继续衝锋。第二箭紧隨而至,撕裂空气,精准贯穿锁子甲,深深刺入脖颈!
“主子!”亲兵惊骇欲绝的呼喊被淹没在喧囂里。画面中,那女真汉子一手死死捂住喷血的脖颈,另一手战刀狂舞,血浸战袍如同厉鬼,竟仍死战不退。终因失血过多,身躯一晃,轰然栽落马下,只有那粗重的喘息声在风雪中迴荡。
奉天殿死寂如墓,只闻得见粗重压抑的呼吸。龙椅之上,朱元璋指关节叩著扶手,发出沉闷的“篤、篤”声,如同敲在每个人心头。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天幕那个血人身上,牙缝里挤出冰冷的评价:“此人...是个人物!”
群臣垂首,大气不敢出,眼角余光偷偷瞥向御座。那位“天子守国门”的永乐大帝朱棣,此刻恨不得將身子缩进地缝里,肩膀微微颤抖。太子朱標执笔的手一抖,一滴浓墨“啪嗒”落在记录起居注的素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画面陡转:伤愈的努尔哈赤如復仇凶神,率部攻破瓮郭落城。尘埃落定,刀锋染血,他却出人意料地赦免了曾几乎要了他性命的射箭者——鄂尔果尼与罗科。“不记私仇,只要归顺,是梟雄手段!”朱元璋眸光骤然冰封,杀机如腊月寒风席捲大殿,“可惜,是掘我大明根基的梟雄...此獠断不可留,九族当诛!”
“陛...陛下!”老迈的李善长踉蹌著从班列中跌出,方才血战景象嚇得他几乎昏厥,此刻揉著发胀的太阳穴,一脸茫然,“万...万历?这...这是我大明第几代君王?刘伯温先生当年曾言『万子万孙』...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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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长公稍待!”朱標急声应道,双手捧著一册黄绸封皮、边缘已磨出毛边的厚厚起居注快步上前。洪武十三年天幕降世以来,所有光怪陆离的未来之影,全被这位兢兢业业的太子一笔一划记录在此。
李善长颤巍巍接过,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掠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指尖停在“威武大將军朱寿统兵出关”几字上,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缩,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朱寿...莫非是王莽再世?竟敢僭用帝號统兵?”
“王莽?”朱元璋嗤笑一声,劈手夺过起居注,指著那行字,嗓门洪亮得震得殿梁嗡嗡响,
“那是老四家那个宝贝玄孙朱厚照!放著金鑾殿上的龙椅不坐,偏要封自己当什么『威武大將军朱寿』,千里迢迢跑去边关打仗——老四啊老四,”他猛地转向地上跪著的朱棣,语气里满是揶揄,“你家这龙种,顏色可真够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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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哪里敢辩驳半句。一旁的马皇后无奈地嘆了口气,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
朱元璋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星子横飞,掰著手指歷数家丑:“这算啥?还有那个叫嘉靖的!四十年!整整四十年窝在深宫里炼丹,求长生!他孙子万历更绝,”
他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二十八年!躲著不上朝,臣子的奏章堆得比咱这奉天殿的门槛还高!爷孙俩霸著龙椅九十年,躺平五十年!想咱当年,一天批两百封奏章,手上磨得全是厚茧子...”
朱標默默翻开起居注新的一页,蘸饱墨汁准备记录。忽听父亲点名:“老四儿啊,你家那胖小子倒是个爭气的——明仁宗朱高炽,二百斤的身子骨,愣是给咱老朱家生了十七个娃!”
朱元璋拍著大腿乐了起来,可转眼间笑容又凝固在脸上,“就是命忒短!十个月!龙椅还没焐热乎呢,腿一蹬,走了。他儿子宣德帝朱瞻基...”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带著一种荒谬的痛楚,“嘿,蟋蟀皇帝!放著江山不管,满天下撒欢儿抓蛐蛐打架,还给他亲叔叔烤成了闷罐鸡!荒唐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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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一声悽厉的惨叫陡然撕裂了大殿沉闷的空气。却是朱棣发出。
朱元璋正讲到那场震古烁今的惨案:“方孝孺,骨头硬,不肯给你这永乐大帝写即位詔书。好啊,你说诛九族不够?那就诛十族!”老朱的声音如同浸了血的刀子,“八百七十三颗人头!金陵城下雨都是红的!门生故旧,一个不留!”
“瞧瞧!都睁眼瞧瞧!”朱元璋猛地一脚踹翻御案旁的金盆,“哐当”巨响,清水混著冰块泼溅开来,漫过丹陛,“这就是你家永乐大帝干的好事!篡了侄子的位,杀尽了忠臣的血!”
他大步走到瘫软在地的朱棣面前,带著一身凛冽的寒意,俯身掰过儿子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眼中怒火熊熊,“修《永乐大典》?下西洋?看著风光是吧?可五次北伐,把国库耗得底儿掉!安南那块地,打下来还没捂热乎就丟了!北边的大寧卫,你说你的孙子送就送给兀良哈那些韃子了?”
他越说越怒,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朱棣心上,“你爹我当年,是一寸一寸从蒙古人手里把河套夺回来的!你的好圣孙倒好,崽卖爷田心不疼!”
马皇后眼中掠过不忍,默默递过一方素帕给浑身被冷汗浸透的朱棣。她刚想开口:“重八,老四打仗的本事还是...”
“打仗?”朱元璋粗暴地打断,一把扯过朱標手中的起居注,哗啦啦翻得书页狂舞,“古勒山大战!都瞪大眼睛看清楚!”
他指著天幕上正重现的惨烈画面,“努尔哈赤领著三百人马,硬是统一了建州女真!人家在冰天雪地里踩著尸山骨海搏命的时候,”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极致的嘲讽,“他的后代子孙万历皇帝在干什么?搂著他那心肝宝贝郑贵妃,在龙床上睡他的回笼觉呢!”
册页上“万历三大征”的字跡被朱元璋攥得模糊不清——朝鲜之役耗银八百万两,寧夏平叛费餉两百万两,播州杨应龙叛乱,燃尽了帝国最后的府库积蓄。
“陛下!”李善长猛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带著一种孤注一掷的尖锐,“老臣泣血恳请!即刻下旨,掘了努尔哈赤祖坟,诛灭其族裔,以绝千秋后患!”
“还用你教?”朱元璋霍然转身,如標枪般挺直,袍袖带风,遥遥指向天幕中那个赦免仇敌、目光如狼的努尔哈赤。
辽东的狂风暴雪仿佛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疯狂捲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凿出来的,“传朕旨意:凡我大明境內,不论是不是建州女真,凡留金钱鼠尾辫者...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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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犹自闪烁,映出更惨烈的后续:努尔哈赤歷时近十年,终於统一了建州女真,但在万历朝鲜战爭开始之时,也不过九千多人马.....
朱元璋却厌烦地一挥袍袖,仿佛要拂去眼前恼人的尘埃:“真没看头儿!几百人打架,跟村头泼皮斗殴有何两样!”
李善长焦急地指著翻开的起居註:“陛下,天幕所示,此獠后来...”
“后来他.....也许是他的子孙后代建了『大清』,反大明,天幕早就透了个底朝天!”朱元璋斩钉截铁,声音寒如北地玄冰,“当务之急,是趁他祖宗还在土里冒烟,就把这祸根连锅端了!”
他嘴角忽地扯出一丝近乎荒诞的冷笑,“说来可笑,那努尔哈赤的祖父叫觉昌安,父亲叫塔克世...再往上数,他祖宗叫猛哥帖木儿,”
他目光如电,倏地射向地上的朱棣,“可是老四你永乐年间才归附,被安置到辽东去的!”
朱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手脚並用地爬上前,死死拽住朱元璋的龙袍下摆:“爹!儿臣知罪!儿臣愿即刻领兵,踏平建州,永绝...”
“滚一边去!”朱元璋猛地抽回袍角,力道之大让朱棣一个趔趄。他不再看儿子,而是將目光投向奉天殿外。那里,浓重的乌云翻滚堆积,沉甸甸地压著巍峨宫闕,仿佛裹挟著二百年后那场將倾覆大明江山的滔天烽烟。
“你,”他背对著朱棣,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种奇特的疲惫与不容置疑,“你只管...生个好儿子出来。仁宗朱高炽,身子是胖了点,十个月也短了点,可终究...算个仁君。”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起居注封皮上那“永乐盛世”四个烫金小字,指腹能感受到微微的凸起。
殿內死寂,群臣屏息,只听见朱元璋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嘆息,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似认命般地吐出一句:“老四啊...篡位就篡位吧...总强过朱允炆那个混帐东西!”
“轰隆——!”
一道惨白的裂天惊雷毫无徵兆地劈落,瞬间將昏暗的奉天殿映照得亮如白昼,也將丹陛之下,每一个臣子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惨白,照得纤毫毕现。雷声在空旷的大殿里隆隆滚过,震得人心胆俱裂,余音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