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神魔。
  这四个字,仿佛蕴含著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魔力,在眾人心海中掀起无尽的波澜。
  那是凌驾於混元无极大罗金仙之上的境界。
  吴双眸光深邃,心念电转。
  他知道,在盘古大神所处的大道境之下,大道神魔,几乎便等同於不朽与无敌。
  他们並非仅仅是力量的强大。
  更是规则的化身。
  权柄的执掌者。
  一方大道神魔,便独掌一条完整大道的至高权柄。
  这是何等概念?
  吴双的脑海中,一幅浩瀚的画卷徐徐展开。
  若有一尊执掌火之大道的生灵,成就了大道神魔之位。
  那么,从那一刻起,诸天混沌,亿万寰宇,所有世界,所有位面……
  一切与“火”相关的法则,其最终的源头,都將指向祂。
  每一簇凡火的燃烧。
  每一颗恆星的闪耀。
  每一个生灵体內运转的火行灵力,每一次催动的火焰神通。
  所有的一切,都將化作涓涓细流,匯入祂的力量长河,成为祂永不枯竭的神力源泉。
  他们,便是一条大道的行走化身。
  是规则本身。
  是至高的存在。
  一念至此,即便是吴双,心神也为之震动。
  他的视线,从虚无的远方收回,重新落在了眼前那名女子的身上。
  那双平静的眼眸,此刻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抵本源。
  “事已至此。”
  吴双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古姑娘,你的来歷,是否也该告知我等了?”
  空气中的肃杀与震撼,因他这一句话,悄然流转,化作了另一种审视与探寻。
  古无月抱著女儿的手臂微微一紧。
  她迎上吴双的目光,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中,看到了一种瞭然。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早已被这位深不可测的恩公看穿了七八分。
  她没有隱瞒的理由,更没有隱瞒的资格。
  她轻轻頷首,隨即,一缕苦涩与追忆,染上了她的眉梢。
  “恩公慧眼如炬。”
  “小女,的確並非寻常的古族之人。”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將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从记忆的尘埃中剥离出来。
  “小女的父亲,乃是沧澜仙王。”
  沧澜仙王!
  这四个字一出,镇元子等人心头皆是一跳。
  能以“仙王”为號,其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只听古无月继续说道,声音里带著一丝源自血脉的骄傲,与一丝无法抹去的黯然。
  “家父坐镇古族天域的极南之境,镇守沧澜城。”
  “沧澜城,是古族抵御古妖天域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雄关。那里与古妖天域的疆土犬牙交错,战火终年不息,无数岁月以来,不知有多少古妖族的强者,想要叩关而入。”
  她的敘述,让眾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孤悬於天地尽头,沐浴著无尽战火与杀伐的宏伟仙城。
  而她的父亲,便是那座仙城的主宰。
  一位仙王。
  “也正因如此,小女此前……不慎遭了那古妖族的毒手。”
  提到此事,她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去,一丝恨意与后怕,在她眼中交织闪烁。
  “是古妖族的鳞梦天尊,设下了歹毒的陷阱,这才……这才將我擒获,打入了那方暗无天日的囚牢天地。”
  她的目光,落在了怀中女儿安静的睡顏上。
  那张稚嫩的小脸,是她在那片绝望之地中,唯一的微光。
  她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抚过囡囡的脸颊,那动作,带著无尽的珍视。
  可她的声音里,却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歉意与自责。
  “最苦的,还是我这可怜的孩子……”
  “若非为我所累,她又何至於此……”
  吴双静静地听著。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相差无几。
  果然。
  这位古姑娘的来华,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仙王……
  这个封號,在这片诸天仙域的秩序之中,必然代表著一方巨擘。
  其实力,就算未到仙帝那般的巔峰之境,也绝对是踏入了混元无极大罗金仙的门槛。
  一尊仙王之女。
  一位金枝玉叶的仙域公主。
  竟会被敌人算计,被擒入一方遗弃的世界,沦为阶下之囚。
  让她受尽了无尽的折磨与磨难。
  甚至,若非自己一行人恰好降临,她与她的孩子,恐怕早已化作了一捧枯骨,彻底陨落於那片蛮荒之地。
  这其中的际遇,当真是世事无常,命运难料。
  仙王之女。
  金枝玉叶。
  沦为阶下囚,於蛮荒囚笼中诞下血脉,险些与女儿一同化作枯骨。
  这其中的曲折与辛酸,无需言语,已然沉甸甸地压在眾人心头。
  吴双的思绪在飞速运转。
  他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可怜的母亲,更是一枚足以撬动这片陌生仙域格局的关键棋子。
  仙王之女的恩情,其份量,无可估量。
  对於刚刚降临此界,尚无根基的祖巫们而言,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一个稳固的立足点,一个强大的本土盟友,一个能让他们迅速了解並融入这方诸天秩序的绝佳契机。
  他平静的目光,掠过古无月那张交织著悲戚与希冀的脸庞,最终落定。
  不管怎么说。
  此番,他们也算是成功脱离了那方囚牢天地。
  並且,成为了这位仙王之女的救命恩人。
  一个落脚之处,已然有了著落。
  思绪至此,吴双不再沉默,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滯。
  “沧澜城,距离此地多远?”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却自然而然地將眾人的注意力从过往的悲剧中拉回到了现实。
  “我们不妨前去拜访沧澜仙王,也算寻一处安身之所。”
  这句话,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一种决定。
  古无月猛地抬头。
  那双黯淡许久的眼眸中,瞬间被一束光点燃。
  是啊。
  回家。
  她可以回家了。
  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父王该是何等的忧心与掛念。
  一想到父亲那伟岸如山的身影,她抱著女儿的手臂便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顺著血脉衝击著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要颤抖起来。
  “恩公请看。”
  她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与颤音。
  话音未落,她已抬起素手,指尖縈绕著一缕纯净而玄奥的仙光,凌空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润物无声的法则在悄然瀰漫。
  她指尖的仙力,仿佛一滴墨,滴入了名为“虚无”的清水之中。
  下一瞬。
  轰!
  以她指尖为中心,一幅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浩瀚的宏伟画卷,骤然在眾人眼前铺展开来!
  那是一道波澜壮阔的星图。
  无数星辰、星河、星域,以一种玄奥至极的方式排列组合,光影交错,繁复到了极致,却又蕴含著某种至高的秩序。
  亿万道光华在其中流转,仿佛將整个诸天仙域的缩影,都呈现在了这方寸之间。
  而在那星图之上,有无数片广袤的疆域被清晰地標註出来,那是属於古族的领地。
  在这些领地之內,一个个璀璨夺目的光点,正以一种恆定的频率闪耀著,明亮得无法忽视。
  它们是这无垠黑暗宇宙中,最醒目的坐標。
  “此法名为『大星图术』,是我古族之人行走於浩瀚天域,专门用以寻路定位的秘术。”
  古无月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源自血脉的自豪。
  “那些光点,便是我族在各个关键世界节点设立的『星炬』。”
  “催动此法,便可知晓所有星炬的方位。它们,便是这无垠虚空中,永不熄灭的路標。”
  镇元子等人看得心神摇曳。
  这是何等惊人的手笔!
  在无数个大世界之中,建立起一座座巨大无比,光耀寰宇的星炬,只为了指引族人归家的方向。
  这种底蕴,这种魄力,远超他们的想像。
  吴双的眼底,同样闪过一抹异色。
  他看到的,是比镇元子等人更深层的东西。
  这不仅仅是路標。
  每一座星炬,都是一个能量源,一个监控节点,一个法则信標。
  无数星炬连成的网络,便是古族对这片广袤天域绝对统治力的体现。
  这古族,当真不凡。
  就在这时,一个盘桓在吴双心头许久的疑问,再次浮现。
  他看向古无月,目光中带著一丝探究。
  “我一直有些奇怪。”
  “据我所知,古族血脉霸道无匹,专修肉身,当无法诞生元神。为何你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古无…月,以及她怀中的女儿囡囡,都拥有著清晰可辨的元神波动。
  这与他认知中的“古族”,截然不同。
  听到这个问题,古无月脸上的激动与期盼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苦涩的笑意。
  她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想来恩公所说的,是我古族的先祖们吧?”
  她的语气带著几分追忆与敬畏。
  “在那片虚空禁区之中,的確存在著我古族的先祖。他们,是最为原始、也最为纯粹的古族。”
  “他们的肉身,便是天地间最强的神兵,一滴血便可压塌一方世界,力量无穷无尽,但他们生来过於强大的肉身,受到了大道的桎梏,这才无法诞生元神。”
  她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而我们这一支,严格来说,是先祖的后裔。”
  “在某个遥远的时代,我族的某位先祖,与古神族的伟大存在血脉交融,这才有了我们这一脉的传承。”
  “古神族的血脉,为我们洗去了血脉中那份原始的『污浊』与『桎梏』,也赋予了我们……诞生元神的能力。”
  原来如此。
  吴双心中瞬间瞭然。
  他终於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难怪。
  难怪他感觉古无月的肉身强度,虽然远超寻常生灵,但比起他认知中那种每一个细胞都堪比一颗星辰的原始古族而言,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她们是以牺牲部分纯粹的肉身力量为代价,换取了修炼元神,感悟大道的可能。
  是先祖与后辈的关係。
  也是……一种血脉的演变与分化。
  “罢了。”
  吴双收回了思绪,这些隱秘过往,以后有的是时间去了解。
  “这些事,日后再说。”
  他的语气恢復了平静,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即刻前往沧澜城。”
  “好!”
  古无月重重点头,再不迟疑。
  她將那大星图术的催动法门与核心印记,化作一道信息流,直接传授给了在场的吴双以及十二祖巫。
  对於他们这等级別的存在而言,领悟这种秘术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嗡!
  吴双的脑海中,那幅浩瀚的星图瞬间清晰起来,每一个星炬的坐標都烙印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他锁定了其中一个位於极南边境,燃烧得最为炽烈,充满了铁与血气息的星炬。
  那里,就是沧澜城。
  下一刻。
  他不再有任何停留。
  抬手,对著前方的虚空,悍然一撕!
  刺啦!
  坚固无比的仙域空间,在他的面前,脆弱得同一张薄纸。
  一道漆黑深邃,通往未知次元的裂缝被强行撕开。
  吴双一步踏入,十二祖巫与抱著女儿的古无月紧隨其后。
  空间闭合。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这片虚无之中。
  有了大星图术的指引,他们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古族天域之中,终於不再是无头的苍蝇。
  前路,已然明晰。
  ......
  自吴双撕开虚空,踏入那未知次元之后,时间便失去了意义。
  在无垠的黑暗与死寂之中,唯有脑海深处那幅大星图术烙印下的坐標,是唯一的光。
  那是一场漫长到足以磨灭心智的旅途。
  空间传送的撕扯力,早已被眾人强悍的肉身所无视。
  真正考验的,是神魂在永恆孤寂中的忍耐。
  数十年光阴,在指尖弹指而过。
  对於他们这等级別的存在,这不过是一次稍长时间的闭关。
  但当那座代表著“沧澜城”的星炬,终於从一个遥远的光点,逐渐在视野中占据一席之地时,连十二祖巫那万古不化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动容。
  古无月更是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抱著怀中的女儿,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是家的方向。
  那是血脉的归宿。
  然而,当那座“城”的真正轮廓,彻底映入眼帘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滯。
  那不是城。
  或者说,用“城”这个字来形容它,是一种褻瀆。
  一条血色的长城,横亘在冰冷的星河之中,將整个宇宙都分割成了两半!
  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视线的尽头,依旧是那猩红的城墙,一直蔓延到光都无法抵达的黑暗深处。
  它太高了,高到足以让星辰在它面前沦为卑微的尘埃。
  它太古老了,墙体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跡,更有巨大到难以想像的爪痕与拳印,似乎曾有禁忌生灵在上面疯狂攻伐。
  墙体並非砖石,而是由一种暗红色的金属与巨兽骸骨浇筑而成,闪烁著冰冷的金属光泽,其上,亿万道灵光如呼吸般明灭。
  每一道灵光,都是一座杀伐大阵的核心。
  无穷无尽的杀阵彼此勾连,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绝对壁垒,那股铁与血的气息,浓烈到化为实质,扑面而来,让人的神魂都感到刺痛。
  这,就是沧澜城?
  这分明是一座镇压在边境的战爭雄关!
  饶是吴双见惯了洪荒天地的波澜壮阔,见过那撑天拄地的不周山,见过那浩瀚无垠的四海。
  可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的认知极限。
  这不是神跡,也不是天成。
  这是由一个种族,以无上伟力,生生铸造出的战爭壁垒!
  “那……那是什么?”
  祝融的声音带著一丝乾涩,他指向长城的另一端。
  所有人的目光隨之望去。
  在那血色长城的背后,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里,是一片纯粹的、粘稠的、散发著无尽不详与诡异的黑暗。
  无数能够扭曲心智,污浊元神,让仙佛墮落为妖魔的诡异妖气,在其中翻滚、咆哮。
  那片黑暗,仿佛一个活物。
  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正在不断侵蚀宇宙的活物。
  它每一次蠕动,都让周遭的虚空法则发生紊乱。
  它每一次呼吸,都似乎有无数个世界在其中生灭。
  吴双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感觉到,那妖气之中,蕴含著一种极致的恶意,一种针对一切生灵的、源自根源的污染与同化之力。
  任何生灵,一旦被其沾染,下场便只有一个。
  被妖化。
  成为那片黑暗的一部分。
  此刻,他终於明白,这座血色长城存在的意义。
  它不是为了彰显武力。
  它是为了守护。
  守护长城之內的这片天域,不被那片诡异的黑暗所吞噬。
  “恩公,我们过去吧。”
  古无月的声音將吴双的思绪拉回。
  她指著前方。
  “这座『镇妖关』的禁制,只针对身怀妖气的生灵,对我们……並无阻碍。”
  吴双頷首。
  他能感觉到,当他们靠近时,那血色长城之上,有数道磅礴如渊海的神念扫过。
  那些神念冰冷、警惕,带著审视的意味。
  但在確认他们並非妖邪之后,便悄然退去。
  一道无形的门户,在他们前方的城墙上缓缓洞开。
  没有丝毫犹豫,一行人迈步而入。
  穿过城墙的瞬间,仿佛从极寒的冬夜,一步踏入了盛夏的正午。
  之前那股压抑、死寂、冰冷的感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磅礴生机与浩瀚灵气。
  长城的这一边,才是真正的沧澜城。
  一座建立在无垠大陆之上的宏伟巨城。
  城池之辽阔,几乎能与整个洪荒的中央大地相提並论。
  城中建筑风格粗獷而霸气,动輒高达万丈,直入云霄,其上烙印著古老的图腾与符文,散发著镇压一切的气息。
  无数生灵在城中穿行。
  他们形態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散发著强横无匹的气血与修为波动。
  吴双的神念,只是隨意地一扫。
  下一刻。
  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陡然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街道上。
  一个正在叫卖灵材的摊贩,周身气息流转,赫然是一尊大罗金仙。
  几个嬉笑打闹,追逐著一只奇异灵兽的孩童,身上散发出的波动,竟也稳稳地立於大罗之境。
  一队巡城的卫兵,身披血色战甲,手持战戈,步伐整齐划一,煞气冲天。
  他们的修为,清一色,全是混元金仙境界!
  而且,还是其中的一部分!
  放眼望去,整座城池,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如此。
  大罗金仙。
  在洪荒之中足以开宗立派,称宗做祖的存在。
  在这里。
  竟只是……最普通的城中生灵。
  是摊贩,是孩童,是守卫。
  是这座宏伟城池运转的,最基础的一个个齿轮。
  吴双的目光之中,第一次浮现出难以抑制的震动!
  吴双收回了目光。
  那股发自神魂深处的震动,却久久未能平息。
  他以为自己见过了世界的极致。
  不周山撑起天与地,四海汪洋隔绝大陆。
  那是天地的伟力,是造化的鬼斧神工。
  可在这里,他看到的是另一种极致。
  一个种族,凭藉自身的意志与力量,筑起了守护整个天域的壁垒,並將一座城池的战力,拔高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大罗为民,混元为兵。
  这八个字,重重地压在吴双的心头。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道,对洪荒的未来,產生了一丝模糊的动摇。
  “恩公,我们过去吧。”
  古无月的声音,將他从深沉的思绪中唤醒。
  她的脸上,那份属于归乡者的近怯与期盼交织著,与之前沉稳干练的模样判若两人。
  吴双頷首,压下心中的万千念头。
  既来之,则安之。
  无论此地是何等龙潭虎穴,他都要亲自走上一遭,看个分明。
  在古无月的带领下,一行人並未在街市上过多停留。
  他们化作流光,径直朝著城池的南面飞去。
  下方,那座堪比洪荒中央大地的巨城在视野中飞速倒退,无数强横的气息如渊海般深不可测,却又涇渭分明,共同维持著这座战爭之城的运转秩序。
  很快,一座宏伟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仙山,出现在眾人视野的尽头。
  它不似洪荒的山峦那般秀丽或险峻,而是通体呈现出一种古朴的玄黄色,仿佛是整片大陆的龙脉匯聚之所,散发著镇压万古,统御八荒的无上威严。
  仙山之上,云雾繚绕,宫闕连绵,正是沧澜城主的王宫所在。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威压便越是厚重。
  当他们飞至仙山之外的千丈距离时,前方的空间猛然一滯。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將他们的身形从空中缓缓按下。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禁令,宣告著此地禁止飞行。
  双脚落地的瞬间,坚实的触感从脚下传来。
  那是由整块仙玉铺就的山门广场,光滑如镜,倒映著天穹。
  “站住!”
  一声爆喝,如惊雷炸响。
  紧接著,是甲冑摩擦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数十道身影从山门之內疾步而出,瞬间將吴双等人包围。
  他们身披厚重的玄铁战甲,甲冑之上,血色的纹路勾勒出狰狞的凶兽图腾,一股冰冷刺骨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让祝融这等天生神祇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些士兵的目光,没有丝毫感情,只有绝对的警惕与审视。
  为首一人,排眾而出。
  他身形高大,一身亮银色的盔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与身后士兵的玄铁战甲截然不同,彰显著他独特的地位。
  一股远超寻常混元金仙的磅礴气机,从他体內瀰漫开来。
  混元大罗金仙中期!
  吴双的瞳孔微微一凝。
  这等修为,在洪荒之中,足以与三清、女媧平起平坐,是一方教主级的存在。
  可在这里,他仅仅是一个看守山门的统领。
  然而,更让吴双在意的,是此人的面容。
  他的面容极为俊秀,眉眼之间,竟与身旁的古无月,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尔等是何人?”
  那统领手持一桿混沌灵宝级別的长枪,枪尖直指眾人,声音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岂敢擅闯沧澜仙山!?”
  他的目光扫过吴双和祝融,带著一丝审视与威压。
  但在看到古无月时,他的瞳孔却猛地一缩,那张冰山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无明哥哥!!”
  不等那统领再次开口,古无月已经抢先一步,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颤抖与喜悦。
  “是我!我是无月啊!”
  轰!
  “无月”这两个字,仿佛一道混沌神雷,狠狠劈在了那名为古无明的统领心头。
  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握著长枪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盯著古无月的脸,那双锐利如刀的眸子里,冰冷的杀气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翻江倒海的狂喜。
  他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著。
  那熟悉的眉眼,那独特的气息,那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不会错!
  绝对不会错!
  “无月妹妹……”
  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乾涩嘶哑,带著一丝梦囈般的不真实感。
  下一刻,他猛然惊醒,脸上的激动与狂喜再也无法掩饰。
  他想要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猛地一顿,生生止住。
  那份统领的威严与军人的铁血,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对著古无月,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末將古无明,参见郡主大人!”
  “郡主大人……您……您终於回来了!!”
  他身后那群杀气腾腾的士兵,此刻也全都懵了。
  他们面面相覷,隨即也反应过来,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甲冑碰撞之声鏗鏘作响。
  “恭迎郡主大人回城!”
  声音匯聚成洪流,响彻山门。
  古无月眼眶泛红,快步上前扶起古无明。
  “无明哥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古无明站起身,看著眼前失而復得的妹妹,这个铁血的汉子,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他有千言万语想问,但看到古无月身后的吴双等人,又將话语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郡主大人,请!”
  歷经这一番波折,眾人终於是得以进入了沧澜仙山之內。
  山道漫长,以白玉为阶,拾级而上。
  沿途可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数强大的气息隱匿在云雾与山石之后,构建起了一张天罗地网般的防御体系。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战爭与戒备的气息。
  终於,在穿过了漫长的山道之后,一座巨大到遮蔽天日的王宫,出现在山巔之处。
  王宫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神金铸造,风格巍峨雄壮,充满了霸道绝伦的压迫感,仿佛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头匍匐在天地间的远古巨兽。
  就在眾人踏足山巔广场的一瞬间。
  九天之上。
  风云变色。
  一道无法形容的恐怖气息,毫无徵兆地垂落而下!
  这股气息,超越了吴双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力量。
  它不是威压,不是气势。
  而是一种……权柄。
  一种言出法隨,统御万道,执掌宇宙生灭的绝对权柄!
  在这股气息笼罩之下,空间凝固,时间停滯。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身为混元大罗金仙的古无明,都感到自己的神魂被彻底冻结,连一个念头都无法升起。
  吴双的心臟,猛地一沉。
  他体內的盘古道体在疯狂预警,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慄。
  他感觉到,自己的大道,自己的法则,在这股气息面前,脆弱得如同沙砾。
  对方,只需要一个念头。
  就能將他从存在层面,彻底抹去!
  “无月!!”
  一个声音,自四面八方,自每一个空间维度,自每一个时间节点,同时响起。
  那声音,初听时不怒自威,蕴含著君临天下的霸道。
  可仔细去听,却能听出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紧接著。
  一道身影,从九天之上,缓缓垂落。
  他没有撕裂空间,也没有搅动风云。
  他只是那么走下来,仿佛在走下自家的台阶。
  那是一个身披玄色大氅,满头白髮如雪的中年男子。
  他的面容威严,双眸之中,仿佛蕴藏著宇宙生灭,纪元更迭的无尽景象。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古无月的面前。
  那足以压塌诸天,让万道臣服的恐怖气息,在看到古无月的那一刻,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沧澜仙王。
  他只是一个父亲。
  一个找到了失散已久女儿的,普通的父亲。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无比激动地,將古无月紧紧拥入怀中。
  那坚实的臂膀,仿佛要將女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都是爹爹不好!”
  这位白髮仙王,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都是爹爹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著,无穷的怜爱、无尽的悔恨、无边的歉意,尽数化作了这两句简单的话语。
  那一刻,他身上再无半点身为仙王的威严。
  只剩下一个父亲,最纯粹的,对女儿的爱。
  “父王……”
  古无月再也抑制不住,紧紧抱著自己的父亲,泣不成声。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苦楚,都在这一声呼唤,一个拥抱中,彻底宣泄。
  父女相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许久,这感人至深的一幕才缓缓落幕。
  古无月搀扶著自己的父亲,那双通红的眼眸里,既有重逢的喜悦,也有著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沧澜仙王轻轻拍著女儿的背,那足以让万道臣服的恐怖气息早已收敛得乾乾净净,只剩下了一个父亲的慈爱与温和。
  他目光流转,终於落在了那个一直躲在古无月身后,只敢探出半个小脑袋,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打量著他的小女孩身上。
  方才所有的心神都在失而復得的女儿身上,他竟未曾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仅仅是一眼。
  沧澜仙王脸上的温情,瞬间凝固。
  那双刚刚还蕴含著无限怜爱的眼眸,骤然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撼、错愕、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被深深埋藏的痛楚与怒意,无数种情绪在他的瞳孔深处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漩涡。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剎那被抽空。
  那刚刚消散的、言出法隨的恐怖权柄,有了一丝重新抬头的跡象。
  古无月的心猛地一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父王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那自血脉深处传递而来的情绪风暴。
  她知道,这一关,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轻轻蹲下身,將囡囡从自己身后拉了出来。
  她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碎。
  “囡囡,不怕。”
  “快,叫外公。”
  囡囡的小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眼前这个白髮男人的威严气度,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
  可奇妙的是,除了畏惧之外,还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亲近感,正丝丝缕缕地牵引著她,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並不像看上去那般可怕。
  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共鸣。
  她攥著妈妈的衣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怯生生地吐出几个字。
  “外……外公……”
  “我,我是囡囡,沐囡囡……”
  沐?
  沐囡囡?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在吴双等人的心头炸响。
  他们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
  不是姓古!
  这个小女孩的父亲,竟然不是沧澜仙山古族之人!
  这个信息背后所蕴含的惊涛骇浪,让吴双瞬间明白了古无月一路上那欲言又止的忧愁,究竟从何而来。
  “沐囡囡……”
  沧澜仙王低声咀嚼著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那双蕴藏著纪元更迭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囡囡那张与古无月有七分相似,却又有三分神似另一个人的小脸。
  尘封的记忆,被这个姓氏无情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果然是他!”
  “沐天恩!”
  这个名字从沧澜仙王的齿缝间挤出,带著一股无人能懂的复杂意味。
  他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眼中的惊涛骇浪,那几乎要失控的滔天权柄,在他看到囡囡那双清澈纯净、又带著几分濡慕的眼睛时,一点一点地,平息了下去。
  孩子的乖巧可爱,是融化一切坚冰的暖阳。
  那源自血脉最深处的亲近与羈绊,更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斩断的天性。
  “唉……”
  一声悠长的嘆息,仿佛嘆尽了万古的无奈与沧桑。
  沧澜仙王眼底所有的复杂神情,尽数被他强行压下、掩去。
  他俯下身,朝著囡囡伸出了那双曾执掌宇宙生灭的手。
  此刻,这双手不再冰冷,甚至带著一丝小心翼翼的温度。
  “囡囡乖,让外公抱抱。”
  他的声音,不再有君临天下的霸道,而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或许是血脉天性战胜了恐惧,囡囡犹豫了一下,还是鬆开了妈妈的衣角,迈开小短腿,扑进了那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沧澜仙王一把將这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抱起,那颗歷经了无尽岁月、早已坚如神铁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被融化了。
  他用粗糙的手掌,无比宠溺地摸著囡囡的小脑袋。
  爷孙二人之间,那天然的血脉联繫,让他们自然而然地亲近了起来,再无半分隔阂。
  见到这一幕,古无月悬著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她连忙趁此机会,转向父王,郑重地指向吴双等人。
  “父王!”
  “还有他们!”
  “这一次,若非是他们一路捨命相护,女儿……女儿只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们,都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此言一出。
  正满脸宠溺逗著囡囡的沧澜仙王,动作微微一顿。
  他抱著囡囡,缓缓转过身。
  那目光,凌冽如九天神剑,瞬间落在了吴双等人的身上。
  就是这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吴双等人的神魂,齐齐剧震!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感觉。
  不再是先前那种君临天下、压塌万道的宏大天威。
  而是一种洞穿本源、剖析灵魂的审视!
  在这一道目光之下,眾人感觉自己从肉身到神魂,从过去到未来,所有的一切秘密,都被看得通通透透,再无任何可以隱藏的角落。
  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收缩、颤慄。
  那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洞察。
  仿佛他整个人,都被从存在的层面上分解、解析,每一个念头,每一缕道则,都被对方摊开在掌心,肆意审阅。
  这,就是仙王之威!
  而眾人之中,唯有吴双,能够勉强的抵挡得住,这道目光的审视!
  “咦!!小友,真不简单啊!!”
  只是一眼。
  那沧澜仙王,便是忍不住的对吴双,发出了这样惊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