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由仙王本源与血肉精华凝聚而成的黑色符文,悬浮在古月建宇身前,疯狂地吞噬著他的一切。
  它像一个初生的黑洞,贪婪地汲取著创造者的生命,每一次脉动,都让古月建宇的身躯愈发乾瘪,那仙王道躯上不朽的神性光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亡。
  他那张苍白的中年面孔上,此刻再无半分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森然与疯狂。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著吴双,那磅礴浩瀚,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气血之力,在他那双充斥著杀戮道则的眼眸中,是如此的刺目,如此的令人憎恶。
  “好磅礴的气血,好纯粹的肉身大道!”
  古月建宇的声音沙哑而尖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管中硬生生挤出,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断定。
  “你是古族之人!”
  古妖族与古族,乃是诸天仙域之中,纠缠了无数纪元的死敌。
  两种截然不同的大道,两种秉持著相悖理念的生灵,从诞生之初,便註定了永无休止的征伐与杀戮。
  今日,在此地,竟让他碰上了一尊古族的绝世妖孽!
  此人能以混元大罗金仙之境,祭出那等连他都感到心悸的无上至宝,重创自己的仙王道基。
  他感受到了威胁,一种足以动摇他仙王道基,甚至可能威胁到整个古妖族未来的巨大威胁。
  此子,绝不能留!
  吴双没有回应。
  他的面容被力之法则衍化的混沌气遮掩,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回应古月建宇的,是他再次高高举起的开天神斧。
  他体內的祖巫神力与大道之力,早已被第一斧抽取得涓滴不剩。
  此刻支撑著他这具残破身躯的,是那不屈的意志,是那铭刻在血脉最深处,自盘古开天闢地之初便已存在的执念。
  嗡!
  开天神斧的斧柄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每抬高一寸,吴双都能听到自己臂骨碎裂的声响,能感受到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在被那超越极限的力量撕扯、崩断。
  他要榨乾自己的每一滴血,榨乾神魂的每一分潜力,挥出这终结一切的第二斧!
  “一斧,神魔灭!”
  冰冷的宣告,再度响彻这方破碎的天地。
  那声音不高,却蕴含著一种言出法隨,定义万物终结的至高规则。
  “狂妄!”
  古月建宇怒吼,他身前那枚吞噬了他大半本源的黑色符文,那所谓的“灭世道胎”,骤然光芒大盛!
  一道漆黑如墨,充满了终结、腐朽与墮落气息的毁灭光柱,自道胎之中悍然射出!
  那光柱所过之处,一切法则都被同化,一切物质都被扭曲,仿佛要將这方天地彻底拉入永恆的寂灭!
  它迎向了那斩落而下的开天神斧!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毁天灭地的光爆。
  只有一片极致的,吞噬了声音与光芒的湮灭领域,在两者碰撞的中心点,轰然炸开!
  那是一片纯粹的“无”。
  开天闢地的创生伟力,与终结万物的灭世道则,在这片领域之中,进行著最原始、最野蛮的相互抹除。
  吴双的身形剧烈一晃。
  那股无法形容的反震之力,顺著斧柄,狂暴地涌入他的双臂。
  咔嚓!咔嚓!
  他那足以硬撼混沌灵宝的双臂,在一瞬间便被这股力量彻底震碎,骨骼化为齏粉,血肉化作糜烂的紫金色血雾。
  那柄光芒黯淡的开天神斧,竟被那毁灭光柱硬生生抵挡了下来!
  他那本就布满裂痕的祖巫之躯,更多的紫金色神血从中迸射而出,整个人踉蹌著向后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脚下的虚空便被踩得层层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而另一边,古月建宇的情况更加不堪。
  那枚被他寄予厚望的灭世道胎,在与神斧的对撞中,其上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光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黯淡。
  咔!
  一声清脆的,仿佛是世界之心碎裂的声响,从道胎之上传来。
  他本人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被那股更加恐怖的反震之力轰得倒飞而出。
  仙王道躯之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如同爆竹般连绵不绝。
  大片大片的血肉,在开天伟力的余波中无声地消融,露出其下闪烁著不朽神辉,却同样布满裂痕的森森白骨。
  震撼!
  无与伦比的震撼!
  吴双胸中气血翻腾,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神魂深处炸开,顺著每一根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老傢伙,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能抗住神斧一击?
  仙王之尊,果然不是那么好杀的。
  对面的古月建宇同样心神剧震,那股反震回来的开天意志,蛮横的冲刷著他本就濒临破碎的道基,让他仙躯之內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哀鸣。
  这小子!
  这个不过混元大罗金仙后期的古族螻蚁,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柄斧头,那股开天闢地的意志,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今日若不杀他,来日必成心腹大患!
  杀意,在两位濒临极限的强者心中同时沸腾。
  吴双强行稳住身形,那柄开天神斧的重量,此刻仿佛压著一方即將崩塌的宇宙,沉重得让他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他能感觉到,体內残存的力量,只够他再挥出一斧。
  这一斧之后,无论成败,他都將陷入最虚弱的境地,连站立的气力都將失去。
  但他没有半分犹豫。
  杀!
  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然而。
  就在吴双准备豁出一切,榨乾最后一滴祖巫神血,挥出那决定生死第三斧的瞬间。
  对面的古月建宇,忽然神情剧变。
  他那张因为重创而扭曲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丝茫然与挣扎。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属於他自己的情绪。
  隨即,一道虚幻的,带著无上桀驁与霸道意志的影子,竟从他脸庞的血肉之下,强行渗透而出。
  那张脸,赫然是东皇太一!
  “古月建宇!”
  一道无比古怪,仿佛由两个灵魂重叠挤压而成的声音,从古月建宇的口中发出,既有太一的怨毒,又有建宇的惊怒。
  “想不到吧,本皇,还没死!”
  那道属於东皇太一的幻影,发出快意而怨毒的狂笑,笑声扭曲,撕裂著这片破碎的空间。
  “太一!”
  古月建宇自己的声音紧隨其后,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怒与骇然。
  “你这螻蚁,不是已经被本尊重创元神,炼化道果了吗?!为何还能存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堂堂仙王,以无上杀戮道则吞噬炼化一个混元大罗金仙,对方怎么可能还有反抗之力!
  这违背了修行的铁则!
  “哈哈哈哈!”
  太一的笑声愈发猖狂,那虚幻的影子在他的脸上剧烈波动,带著一种同归於尽的疯狂。
  “那就要多谢焚天仙帝了!”
  “若不是他老人家留下的『生生不灭焰』,本皇今日,还真就栽在你这背信弃义的老狗手上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古月建宇的七窍之中,竟同时燃起了一缕无形的,却又无比坚韧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温度,没有光亮,却在疯狂灼烧著他最为本源的仙王神魂!
  那是意志之火!
  是神念之焰!
  吴双高举著神斧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心中一动。
  他想起来了,在上一关的火海考验中,他征服了那片焚灭万物的紫色神火,最终得到了那道可以无限成长的太初神焰。
  而其他人,所面对的考验与得到的造化,显然与他不同。
  东皇太一,竟是得到了一道与神魂相关的无上神焰。
  这道火焰,怕是专克神魂,专烧意志!
  他凭藉这道神焰,在那场必死的吞噬之中,硬生生保留下了一缕不灭的元神意志。
  更因为古月建宇將他吞入腹中,將他的道果与本源视为自己的资粮,他才能如此轻易地,从其內部,反向入侵对方的灵台识海,在这最关键,最虚弱的时刻,悍然发难!
  这是来自內部的致命一击!
  东皇太一那虚幻的脸庞,缓缓转向吴双。
  那双曾经睥睨洪荒,桀驁不驯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想不到,在这异域之中,还能再遇故人。”
  那道虚幻的影子发出的声音,带著万古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自嘲。
  属於东皇太一的脸庞,在古月建宇扭曲的面孔上挣扎著浮现,那双曾睥睨洪荒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决绝。
  “你我虽曾为敌,但今日,你与我,有共同的敌人。”
  他的视线穿透了混乱的能量风暴,落在了吴双身上。
  “本皇,帮你这最后一把!”
  吴双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灼热的白气。
  他紧握著开天神斧,那柄神斧的重量,几乎要將他的神魂都压垮。
  他看著那道即將消散的残魂,看著这位洪荒天地最后的妖族东皇。
  恩怨,立场,在这一刻都已不再重要。
  吴双郑重地点了点头,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巨大的力气。
  “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灭杀此獠!”
  “多谢!”
  东皇太一那虚幻的脸上,竟真的透出了一抹解脱的笑意。
  那是放下了所有骄傲,所有不甘,所有屈辱之后,最纯粹的释然。
  下一刻,他再无半分犹豫。
  那道残魂,那属於妖皇最后的意志,发出了他此生最后的敕令。
  “燃!”
  轰!
  那从古月建宇七窍之中升腾而起的无形火焰,那名为“生生不灭”的意志之焰,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引爆!
  “不!!!”
  古月建宇发出了一声悽厉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嚎。
  那声音不再属於仙王,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正被从內部活活烧死的野兽!
  他的仙王识海,在翻滚!
  他的灵台道基,在崩塌!
  这场源自內部的自爆,化作了最致命的剧毒。东皇太一那缕不灭的残魂,成为了点燃仙王本源的最后一根火种,疯狂焚烧著他的一切!
  机会!
  吴双的双眸之中,紫金色的神光骤然暴涨!
  他体內最后一丝大道之力,他丹田宇宙中最后一道大道本源,被他以一种自残的方式,疯狂压榨而出!
  所有的力量,决堤的洪流一般,尽数灌入了手中的开天神斧!
  嗡——!
  斧柄之上,那由盘古幡所化的部分,那繚绕的无尽都天神煞之气,承受不住这股超越极限的力量,轰然炸裂!
  吴双发出一声力竭的嘶吼,那声音撼动了这方破碎的天地。
  “一斧!神魔灭!”
  他挥出了这终结一切的最后一斧!
  神斧斩落。
  一道无法被直视的斧光,撕裂了古月建宇仙王道躯之外的一切防御。
  没有法则的抵抗。
  没有神通的对撞。
  噗!
  古月建宇那本就重创,又被从內部引爆的仙王之躯,在这无可匹敌的开天伟力之下,脆弱得如同风中朽木。
  他的身躯,寸寸崩解。
  最终,轰然炸裂!
  漫天血肉横飞,每一滴暗金色的血液之中,都蕴含著一尊仙王无尽岁月积累的道与法,也裹挟著他至死都无法消散的怨念。
  一道黯淡到了极致,几乎透明的元神,从那破碎的血肉风暴中仓惶遁出。
  他撕裂虚空,就要逃离这片埋葬了他肉身的绝地。
  可吴双早已料到。
  他的神魂,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意识都在模糊。
  但他依旧凭藉著最后的本能,心念一动。
  那柄完成了使命的开天神斧虚影,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古朴厚重,钟体之上铭刻著日月星辰,地水火风的混沌大钟,凭空浮现。
  混沌钟!
  当!
  一声悠扬的钟声,响彻天地。
  这钟声不带杀伐,却蕴含著镇压一切的至高伟力。
  时空,在这一刻被强行镇压。
  万法,在这一刻被彻底禁錮。
  那道重创的仙王元神,刚刚遁入虚空裂缝半个身子,便被钟声扫中。
  他的动作,猛地一滯。
  那虚幻的元神之上,瞬间浮现出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发出一声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的无声哀嚎。
  隨之。
  彻底的烟消云散!
  做完这一切,吴双再也支撑不住。
  他眼前一黑。
  那支撑著他越阶斩王的亿万万丈祖巫真身,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气力,轰然溃散。
  整个人从高空之中,无力地坠落下去。
  意识在沉沦。
  无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著他最后的光。
  那支撑著他越阶斩王的亿万万丈祖巫真身,早已在催动混沌钟镇压仙王元神的瞬间,彻底崩解。
  体內最后一丝力量,连同神魂的最后一分潜力,都被榨取得乾乾净净。
  他从高空笔直坠落。
  身躯不再是那顶天立地的神魔,而是恢復了原本的大小,一道无力的弧线,划破了这片死寂的战场。
  噗通。
  他坠入了那片稀薄的血海。
  冰冷。
  灼热。
  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化作亿万根钢针,顺著他体表每一道崩裂的伤口,狠狠刺入骨髓。
  剧痛,让他那即將彻底沉寂的意识,猛地一颤。
  这片血海,虽然在连番大战中被消耗了九成九的本源,但其中残留的杀伐意志与狂暴气血,对於一个油尽灯枯的生灵而言,依旧是足以致命的剧毒。
  狂暴的能量洪流,沿著他身躯上蛛网般密布的伤口,疯狂地向內钻去。
  它们撕扯著他残破的经脉。
  它们侵蚀著他暗淡的骨骼。
  它们要將这具刚刚创造了神跡的躯体,彻底同化,化为血海的一部分。
  然而,也就在这股毁灭性的力量涌入的瞬间。
  吴双那沉寂下去的丹田宇宙中,那轮新生的紫色骄阳,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外界的挑衅,又或是出於护主的本能,竟自动地,缓缓地开始了运转。
  盘古玄元功!
  这门源自盘古,凌驾於诸天万法之上的无上功法,自行启动。
  一股古老、苍茫、至高无上的转化之力,在他那千疮百孔的道躯之內,悄然生成。
  那些狂暴的,足以撑爆任何混元大罗金仙的驳杂气血,在接触到这股转化之力的剎那,便被强行磨去了所有的杀伐意志与狂躁属性。
  它们被还原,被提纯。
  最终,化作一缕缕最为精纯,不含任何杂质的生命本源。
  这股新生的力量,开始修补他那破碎的道躯。
  破而后立!
  这是一个痛苦到极致,却又充满了无尽造化的过程。
  吴双的身躯,在这片血海之中,停止了下沉。
  他悬浮在水中,以他为中心,一个微小的漩涡正在形成。
  他化作了一个无底的黑洞,开始了新一轮的,更为彻底的吞噬。
  ……
  远方的虚空之中。
  古月天临呆呆地站著。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他那双號称能看穿万物本源的紫色重瞳,此刻光芒黯淡,两行刺目的血泪,顺著眼角缓缓滑落,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痕跡。
  仙王陨落。
  那柄开天闢地的神斧。
  那个沐浴在混沌气中,神魔般的身影。
  这一切,都已化作了永不磨灭的道则烙印,狠狠地,蛮横地,刻在了他的神魂最深处,成为了他此生都无法摆脱的心魔。
  一道虚幻的元神,飘到了他的身边。
  那是鳞梦妖尊。
  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元神之火微弱得在风中摇曳,仿佛隨时都会熄灭。
  “天临殿下!”
  他的声音不再阴鷙,只剩下极致的怨毒与无法遏制的急切。
  “快!”
  “快动手!”
  鳞梦妖尊的元神剧烈波动,他指向远处那片正在缓缓搅动的血海,声音尖利刺耳,撕裂了这片死寂。
  “那小子已经力竭!他坠入了血海!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杀了他!”
  “为仙王大人报仇!为我儿报仇!”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蛊惑,每一个字都在敲打著古月天临那濒临崩溃的道心。
  “只要杀了他,那件混沌至宝就是您的!”
  “您將超越所有天骄,成为古妖一族未来的无上主宰!”
  然而,古月天临的身躯,却在剧烈地颤抖。
  不是激动。
  是恐惧。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深入骨髓,让他连动弹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的绝对恐惧。
  他看著那片正在被吴双的身体搅动,形成一个微小漩涡的血海。
  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血泪纵横,所有的骄傲与自负都已荡然无存。
  杀他?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那一斧斩落,仙王喋血的画面,便在他识海之中轰然炸开。
  那一斧,劈开的不是爷爷的仙王道躯。
  是他的道心!
  自己拿什么去杀?
  连爷爷那样的灭世仙王,执掌杀戮大道,催动了“灭世道胎”那等禁忌之术,都被对方一斧头活活劈死了!
  自己衝上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別?
  那道顶天立地的持斧身影,那句定义了终结的宣告,已然化作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死死钉在了古月天临的神魂最深处。
  它是一座高山,一座他此生再也无法翻越,甚至连仰望都会引发道基颤慄的绝望之山。
  “不……”
  古月天临喉咙里发出一阵乾涩沙哑的嘶鸣,那声音带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颤音。
  他浑身都在抖,那双流淌著血泪的重瞳,再无半分看透万物的神采,只剩下被极致恐惧填满的空洞。
  “我们走……快走!”
  “殿下!”
  鳞梦妖尊那虚幻的元神发出尖利的咆哮,他几乎要疯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他现在就是个凡人!”
  “他坠落下去了!他已经油尽灯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让你走!”
  古月天临猛地回头,那张俊美妖异的脸庞因为恐惧与愤怒而彻底扭曲,他那双流著血泪的重瞳,死死地,歇斯底里地盯著鳞梦妖尊。
  “你想死,別拉上我!”
  他咆哮著,声音都已破音。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返回古妖天域!”
  鳞梦妖尊的元神,僵住了。
  那咆哮声中的恐惧,不是偽装,不是怯懦,而是一种生命层次被彻底碾压后,发自本能的战慄。
  他从古月天临的眼中,看到了那份深入骨髓,连仙王之死都无法磨灭的恐惧。
  他明白了。
  这位被古妖一族寄予厚望,被誉为未来希望的绝世天骄,他的道心,被那个古族小子,一斧头给活活劈碎了!
  那柄斧头,斩断的不仅仅是灭世仙王的生机,更是斩断了古月天临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未来!
  就算他日后能侥倖成就仙王,今日的画面,也將成为他永生永世的梦魘,在他每一次闭关,每一次悟道时,都会化作那道持斧的身影,將他的一切努力,都斩得粉碎。
  完了。
  鳞梦妖尊心中一片冰凉。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怨毒,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深深的,彻骨的无力。
  他一个只剩下元神,连妖躯都已崩碎的老傢伙,確实什么也做不了。
  面对一个连仙王都能斩杀的怪物,他那点復仇的执念,显得何其可笑。
  “好……走!”
  鳞梦-妖尊咬牙切齿地,从元神深处挤出这两个字。
  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古月天临再不敢有半分停留。
  他强行压下神魂的剧烈颤慄,双手疯狂结印,一道道繁复的古妖符文自他指尖飞出。
  他那双重瞳之中,最后的威能被他毫无保留地催动。
  瞳孔深处,日月崩塌,混沌气疯狂流转。
  他面前的空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漆黑的裂缝,裂缝的另一端,是混乱而狂暴的空间乱流。
  他一把抓住鳞梦妖尊那虚幻的元神,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命一般,一头扎进了那道空间裂缝之中。
  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天地,彻底失去了任何意义。
  战场上残留的杀伐道则与仙王怨念,在没有外力干涉之下,缓缓消弭,回归天地。
  百年。
  数百年。
  当一缕久违的,带著暖意的光,终於穿透了这方独立世界的壁障,重新照耀进来时。
  原本浩瀚无垠的血海,已经彻底乾涸。
  露出了下方龟裂的,呈现出暗红色的广袤河床。
  一道道巨大的沟壑纵横交错,那是仙王级力量碰撞后留下的,永恆的伤疤。
  在河床的最中心。
  只有一个巨大的,完全由最精纯的气血能量凝聚而成的光茧,在静静地悬浮著。
  它在脉动。
  每一次跳动,都仿佛一颗沉睡的巨人之心,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震得整片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数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片天地的边缘。
  正是寻跡而来的沧澜仙王,以及轩辕南天、古无霜、凤临天几人。
  “这里是……”
  凤临天看著眼前这片死寂到极致,连一丝风都没有的景象,感受著空气中那股即便过去了数百年,依旧令人心悸的杀伐气息,她那张绝美的俏脸之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撼。
  这片天地,被打碎了。
  法则残破,大道哀鸣。
  这里究竟发生过何等惨烈的大战?
  轩辕南天眉头紧紧锁起,他伸出手,一缕残存的,带著扭曲与墮落意味的气息被他摄入掌心。
  他沉声道:“好浓郁的古妖气息,而且……还有仙王陨落的道韵残留!”
  仙王陨落!
  这四个字,让凤临天与古无霜的瞳孔,同时收缩。
  沧澜仙王没有说话。
  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只是静静地看著这片破碎的战场。
  他身为仙王,感知远超眾人。
  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股瀰漫在天地间,尚未完全消散的仙王陨落道韵之中,夹杂著一股他无比熟悉的,属於杀戮大道的阴冷与狠戾。
  那是一种將毁灭与终结铭刻在骨子里的道则,霸道,残酷,不留半分余地。
  古月建宇!
  沧澜仙王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一个身影。
  那个和他斗了数万年,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的老对手,那个凶名赫赫的灭世仙王,竟然死在了这里?
  是谁杀了他?
  就在他心神剧震,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轰!
  一道沉闷如远古巨人心跳的轰鸣,自那片乾涸河床的中心骤然响起,撼动了所有人的神魂。
  那片死寂大地的中央,一枚巨大的,由最精纯气血凝聚而成的紫金色光茧,爆发出万丈神光。
  光芒冲霄,凝为实质,蛮横地撕裂了这方天地的昏暗天幕!
  一股磅礴浩瀚,比这片血海全盛时期还要精纯百倍的气血之力,化作肉眼可见的怒龙,冲天而起。那股力量霸道绝伦,其中蕴含的生命本源,几乎要將这方破碎世界的法则壁障都给彻底衝破!
  光茧表面,一道道裂痕飞速蔓延,如同蛛网般密布。
  咔嚓!
  伴隨著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光茧轰然炸开。
  万千紫金碎片消散於空中,化作最纯粹的生命能量。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光芒的中心,缓缓从中走出。
  正是吴双。
  此刻的他,身躯之上再无半分伤痕。
  每一寸肌肤都流淌著不朽的神辉,宛若混沌仙玉雕琢而成,其下有淡淡的金色道纹,隨著他的呼吸明灭不定。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举手投足之间,便带著一股足以压塌万古,令大道都为之臣服的恐怖力量。
  他的气息,虽然依旧停留在混元大罗金仙后期,但那股凝实厚重之感,那种仿佛与整个诸天万界都融为一体的道韵,却远非从前可比。
  盘古玄元功,三重天!
  成了!
  吴双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洞悉万物本源的淡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內那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力量。每一滴紫金色的神血,都蕴含著足以撑爆一方小千世界的能量。
  此番破而后立,他的祖巫道躯,已然完成了一次惊人的蜕变。
  不仅如此。
  他的心神沉入丹田宇宙。
  那轮由力之法则凝聚而成的紫色骄阳,依旧高悬於宇宙中心,但其上燃烧的太初神焰,此刻竟诡异地呈现出三种色彩。
  除了最核心的,代表著创生与本源的紫色。
  更有一缕无形的,却能直达神魂本源,焚烧意志,带来无尽生机的奇异火焰,在其外层静静燃烧。
  而在最外围,则是一圈充满了终结、腐朽与毁灭气息的漆黑魔焰,如同一个寂灭的黑环,將所有光与热都吞噬。
  东皇太一燃尽残魂的“生生不灭焰”。
  灭世仙王古月建宇引以为傲的“灭世魔焰”。
  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无上道火,都在那场生死之战后,被太初神焰彻底吞噬,化作了自身的养料。
  如今的太初神焰,威能暴涨了何止数十倍。
  一念,可焚尽万物。
  一念,可燃灭神魂。
  一念,可毁灭道则,亦可带来不绝生机。
  此番收穫,堪称逆天!
  吴双收回心神,抬起头,视线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正好看到了不远处的沧澜仙王一行人。
  他身形一动,没有激起半分空间涟漪,便已鬼魅般出现在了眾人面前。
  “沧澜前辈,你们终於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波澜。
  沧澜仙王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一双蕴含著仙王道则的眼眸,死死地上下打量著吴双。
  在確认他不仅安然无恙,甚至气息比之前还要恐怖数倍之后,那颗悬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指著这片死寂的战场,声音因为震撼而变得无比凝重。
  “吴双小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感受到了古月建宇的气息,他……”
  吴双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
  那不是嘲讽,也不是炫耀,而是一种歷经生死之后,视万物为平等的淡漠。
  “古月建宇么……”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一个陌生的词汇。
  “这尊仙王的名字,却也不怎么样。”
  一句话,让旁边的轩辕南天和凤临天等人,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这是何等的姿態?
  连对手的名字都未曾记住,便將其斩落於此?
  吴双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无妨,晚辈运气好,侥倖得手偷袭,將其镇杀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隨手捏死了一只挡路的蚂蚁。
  可这话落在沧澜仙王耳中,却不亚於一道开天闢地的混沌神雷,在他那稳如磐石的仙王识海之中,轰然炸开!
  整个仙王,都麻了。
  他的大脑,出现了剎那的空白。
  侥倖?
  偷袭?
  弄死了?
  那可是灭世仙王古月建宇!
  一个在仙王之中都以凶悍著称,杀伐无双,手上沾满了无数大能鲜血的狠角色!
  一个与他古族沧澜一脉斗了无数万年,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的宿敌!
  自己和他明爭暗斗那么多年,最多也只能拼个平分秋色,谁也无法真正压制谁。
  结果,就这么被吴双一个混元大罗金仙给弄死了?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顛覆了他身为仙王的认知!
  沧澜仙王的身躯,因为过度震惊而微微僵硬。
  他那属於仙王的恐怖气机,甚至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震得周遭的空间都在剧烈嗡鸣,浮现出一道道漆黑的裂痕。
  他再也无法保持仙王的镇定。
  一只足以捏爆星辰的大手,猛地探出,一把抓住了吴双的肩膀。
  那双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吴双,声音都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了调,带著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你……你说的是真的?!”
  “你真的杀了古月建宇?!”
  沧澜仙王那只抓著吴双肩膀的大手,因为用力过猛,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周身那属於仙王的恐怖气机,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將周遭的空间都震得嗡嗡作响,仿佛隨时都会崩塌。
  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脑子里一片空白。
  古月建宇,死了?
  那个和他缠斗了数个纪元,彼此都视对方为心腹大患,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灭世仙王,就这么被眼前这个混元大罗金仙后期的晚辈,给宰了?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偷袭,哪怕是古月建宇身受重创,那也是一尊货真价实的仙王!
  仙王之尊,生命层次早已超脱,一滴血便可重生,一缕念便可再造,岂是那么好杀的!
  吴双感受著肩膀上传来的巨力,以及那股几乎要將自己掀飞的气机,脸上却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
  他只是轻轻挣了一下,一股更为內敛,却厚重如无垠大地的力量自他体內一盪而出,轻而易举地便將沧澜仙王那失控的气机抚平。
  “前辈,晚辈確实费了些手脚。”
  “若非他先被此地的禁制耗去了大半本源,又被他的同族人从內部反噬,晚辈也绝无可能得手。”
  吴双的解释合情合理,將一切都归功於运气和时机。
  可这番话,落在沧澜仙王耳中,却让他更加心惊肉跳。
  这一场战斗,其过程之凶险,其內情之复杂,远超他的想像。
  而吴双,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少年,却是最终的胜利者,站在这里,气息沉凝,甚至比进入此地之前,还要强横了数个境界!
  沧澜仙王缓缓鬆开了手,那双阅尽万古沧桑的眼眸,重新审视著吴双,其中的意味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撼,有难以置信,有欣慰,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的嘆息。
  “罢了,罢了……”
  “时代,终究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他还能说什么?
  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只能將这一切,归结於吴双那深不可测的潜力,以及那传说中盘古正宗所拥有的,种种不可思议的逆天手段。
  一旁的轩辕南天、古无霜和凤临天三人,早已被这番对话震得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看向吴双,那份感觉已经彻底变了味。
  如果说之前,他们是將吴双视为一个潜力无穷,未来可期的同辈妖孽,心中多少还有些许竞爭之意。
  那么现在,那份竞爭之心,早已被碾得粉碎,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剩下的,唯有敬畏。
  一种面对更高生命层次时,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敬畏。
  斩仙王!
  这是何等逆天的战绩!
  纵观诸天仙域无数纪元的歷史,也从未听说过有混元大罗金仙,能做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壮举。
  轩辕南天那张总是掛著自傲的脸庞,此刻僵硬无比,他甚至不敢直视吴双,只是低著头,掩饰著自己心中的滔天骇浪。
  古无霜那张冷清的面孔上,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体內的古族血脉,在感受到吴双身上那股愈发纯粹、愈发浩瀚的气血之力时,竟传来一阵本能的臣服与亲近。
  凤临天更是美眸圆睁,小嘴微张,她怎么也无法將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懒散的青年,与那尊能徒手斩杀仙王的无上存在联繫在一起。
  吴双没有在意三人的反应,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沧澜前辈。”
  “与古月建宇同行的,还有一位十分古怪的年轻修士。”
  “此人修为不过混元大罗金仙中期,但他的双眼却极为诡异,是紫色的,其中似乎还有两枚瞳孔。”
  吴双回忆著当时的情景,神情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晚辈当时藏身於一处隔绝万法的时空夹缝之中,连仙王的神念都无法探查,却险些被他那双眼睛看穿了根底。”
  “此人,究竟是何来歷?”
  他话音刚落。
  刚刚平復下心绪的沧澜仙王,脸色骤然大变!
  “什么?!”
  他发出一声惊呼,声音比刚才听到古月建宇死讯时,还要尖锐,还要失態!
  “紫色的……重瞳?!”
  沧澜仙王骇然失色,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死死地盯著吴双,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確定,你看清楚了?是重瞳?”
  “不错。”吴双点了点头,確认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沧澜仙王的身躯,都因为过度的惊骇而微微摇晃起来。
  他喃喃自语,仿佛见到了什么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重瞳道体……竟然是传说中的重瞳道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