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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2)
  何洛感嘆道:“很喜欢和高中同学在一起,大家都很亲,亲人一样。你看,过去吵得多厉害的人,动手打架的,现在都可以不计较了。”
  “是啊,可这些人真能说,吵得我头都晕了。”章远关上门,无奈地嘆气,一双长腿懒散地抵在前排靠背上,“幸亏田馨没有回来,否则就能地震了。”
  “是啊,她在美国陪老公呢。”何洛笑,“想不到吧,她结婚这么早。”
  “还有几个隔壁班的也结婚了。”章远苦笑,“平时联繫不多,发请柬的时候叫上我,真惨,隨了份子,我也吃不了什么。”
  “他们都说你发大財了,还在乎份子钱啊。”何洛笑,“上次,你说买房了?”
  “没,看了看,没买。”章远矢口否认,“北京楼价太高,都是泡沫。”
  “哦。”何洛又问,“你的胃还不好吗?”
  “谁又和你说什么了?”章远蹙眉,额头上隱隱有两道细而浅的抬头纹。
  “我看你刚才还是不怎么吃辣的,也不吃油大的。”
  “哦。现在应酬多,吃不动了。”
  “总之,你自己多注意吧。”
  “我知道了。”章远頷首,“你啊,还是这么囉唆。”
  “三岁看到老,改不了了。”何洛看著窗外,微笑著摇头。
  “他很照顾你吧?”章远忽然问,看何洛轻轻点著头。
  “是啊,冯萧对我很好。”她说。
  “我们的约定,你先实现了。”他声音凝涩,“看来,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那你呢?”何洛依旧望著窗外,“你有女朋友了?”
  “我哪儿閒著了?”章远说,“我很忙,没时间。”
  “你也不用怎么追,自然有女生会送上来。”何洛笑,“只要你不要再送黄菊给人家了。”
  “你还真记仇。”章远呵呵地笑,“八百辈子前的事情了。”
  “过生日收到黄菊的,我是第一个吧。”何洛耸肩,“还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束。”
  “也是我送的第一束,”章远低声说,隔了半晌,微笑道,“所以没什么经验,可以原谅。再说,送別的,你爸还不当著去吃饭的十来个同学的面儿,直接把我打出来?只能挑了最素淡的,那时候谁懂什么语啊。”
  “还有,礼物价签。”何洛提醒,“你第一次送我的音乐盒,底下还有价签呢。”
  “谁知道藏在那么隱蔽的地方。”章远说,“要不是你提醒,我真忘记自己做过这么土的事情。”
  “会气跑女生的。”
  “会吗?”章远哑然失笑,说,“如果我想宠一个女生,我可以对她非常好。”
  何洛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她深吸一口气,“真没有想到,我们还能这样聊从前的事情,时间的力量真大。其实现在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尷尬或者是避讳的。现在说起以前的事情,都是笑料了。”
  那只是你的想法。章远脸色铁青。戒指的盒子依然在大衣口袋里,横在侧腰和车座之间,硌得不舒服。
  在钱柜唱了一会儿,何洛就说要走。
  “怎么不多玩儿一会儿?”同学们问。
  “太累了,还是困。”
  “那你好好休息吧。”章远说,“別过两天顶著熊猫眼回家。对了,给叔叔阿姨带好。”
  “嗯。”何洛答应著,拎起手袋,“不用送了,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冯萧?”章远笑了笑,“好,那我们就放心了,不送了。”
  何洛下了楼,冯萧还没到。凛冽的风在开门关门之间钻进大堂里,她在墙角的沙发上坐下,大屏幕里萧亚轩唱著:“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於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忽而换成刘若英的歌,“你说我们很渺小,躲也躲不掉,命运的心血来潮。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曾经是很深很深的感情。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可是,还是会很怕很怕再伤心”
  这些靡靡之音听来却惊心动魄。她刚才在包厢里就如坐针毡,只盼著早点儿离开。起身走到大门口,看见冯萧赶来,双耳通红站在门外时,何洛无比歉疚。“我们走吧。”她主动挽住冯萧的胳膊。
  “怎么不多玩儿一会儿?”
  “都是这两年的新歌,只听过几次,不大会唱。”
  即使会唱,也无法开口。
  那么多歌词,仿佛都另有深意,直指那段苦不堪言的回忆。章远看起来泰然自若,不再拘泥於前尘旧事,还拉著她一起唱《样年华》的主题曲。
  可是自己呢?何洛痛恨自己的怯懦,不是已经和昨天一刀两断了吗?为什么听到那些情情爱爱的歌词,依然有落泪的衝动?
  为了那个人,那段情。
  有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
  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
  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by林忆莲·《听说爱情回来过》
  何洛办好赴美续签手续,就带冯萧回家乡探望父母。
  何爸何妈一年多不见女儿,在车站相逢后笑逐顏开。刚说了几句话,何妈的眼圈就红了。何洛不禁唏嘘。
  回到家,趁父母忙碌著找拖鞋时,她对冯萧说:“爸妈真是老了,好像一下就多了好多白头髮,小时候我总觉得爸爸特別高大魁梧,现在”她低头嘆息。
  冯萧握著她的手轻声宽慰道:“没关係,过两年我们工作了,就接你爸妈过去,好不好?”
  何妈耳朵倒是好使,立刻回身表態,“我去了就是哑巴聋子啊。你文彬叔,就是你爸爸的堂弟,他们一家不是移民了吗?你三奶奶去了美国,后来直叫著无聊,待了半年还是回上海去了。要不是后来过去看天纬这个长孙,恐怕那半年都熬不住。”
  何爸笑道:“你妈口口声声说不能去美国当保姆,带一个小孩子会累得蜕皮,结果刚才看到人家抱著小孩子接站,衝过去稀罕得不行。”
  何妈说:“哎,刚才那个小孩儿真好玩儿,你伸手指给他,他就过来抓,小手胖乎乎的,又白又嫩。我这个小老太太就是命贱,真给我个外孙,肯定就做牛做马了。”
  何洛晃著母亲的肩膀,拖长了嗓音喊了一声“妈”,半是嗔怪半是赧然。
  何爸说:“你妈听说女儿要回来,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收拾客房。洛洛不在家,里面全是她大学毕业时拿回来的破烂,我们又不敢乱扔,现在还堆著两三个纸箱子,冯萧你先將就住吧。”
  何洛说:“没扔最好,李云微的表弟大三了,一心要出国,向我要当年申请的材料呢,正好把那一大袋子送给他。”
  冯萧和何爸將行李拿到客房。何妈拉著女儿回自己房间,看她打开箱子,一件件整理,感嘆道:“我刚才看到人家的小孩儿,就想,洛洛前两天也就这么一点点,怎么现在就忽然变成大姑娘了?再过两年,我也有个这样的外孙了。”
  “妈!”何洛撅嘴,瞟了母亲一眼,“我还上学呢。再说了,我们都还小,还不稳定。”
  “洛洛,妈问你”何妈欲言又止,顿了顿,道,“我和你爸都不是老封建,也知道很多学生在国外很辛苦,大家彼此生活上有个照应是好事。但是,你可要学会自我保护啊。如果不打算要孩子,那么”
  “你说到哪儿去了?”何洛蹙眉,“我现在还是和舒歌一起租房,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田馨结婚了,是不是?”何妈问,“真没想到,你们这些同学里她最像个孩子。”
  “她老公很照顾她的。”何洛笑,“你看,事情就这样。如果女孩子自己软弱一点儿,自然有人来保护你,反而容易找到坚强的后盾。”
  “是啊,我和你爸最担心的就是你一直逞强。不过现在放心多了,我看冯萧这孩子说话、办事也挺大方的。”
  “是啊。他想问题还是很周到的,基本不用我动什么脑筋。”何洛微笑,“和他在一起之后,日子倒是轻鬆了很多。”
  “这样就挺好的。”
  “嗯,挺好。”
  “有结婚的打算吗?”吃过晚饭,何妈又问。
  何洛站在厨房里和母亲一同洗碗,一把筷子在手中顛来倒去的。“暂时没有。”她摇头,“真要结婚,肯定先向你和爸爸请示。”
  “你爸正在考察呢。”何妈笑,指了指客厅。何爸沏了一壶茶,正拉著冯萧一同看《新闻联播》,天南地北地閒聊。
  “我真同情他。”何洛苦笑著摇头,“我爸从商这么多年,还保留著大学老师滔滔不绝的激情。”
  “让你爸多观察观察,不也是为你好呀。”何妈说,“你们这些孩子,有时候看人看事不长远。”
  何洛瞟一眼客厅,“冯萧的导师下半年起要跳槽去美国东部的一个实验室,可能顺便要带他去那边做实习生。我顶多看这么远,再以后的生活变数太多。”
  “瞧你说的,我们的生活好像一成不变似的。其实我们这一代不比你们动盪?”何妈说,“我和你爸一起下乡,他考了大学,毕业后本来可以留在北京的,因为我进不去,他就回来了。后来你爸自己去做生意,前两笔赔得一塌糊涂,每个月都跑俄罗斯,偶尔回来一趟,还总和关係户喝酒,半夜醉醺醺地回来乱吐。我一个人拖著你,还照顾这个家,当时真以为挺不过来了呢。”
  “你又忆苦思甜了。”
  “我是说,彼此要为对方考虑。你们这一代孩子,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何洛失笑,“你和爸爸不也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把別人当成自己的生活重心,否则很容易失落吗?”
  何妈哑然,“此一时,彼一时。”她想了想说,“我们不希望你过得辛苦。其实,当初你外公外婆对你爸爸也没少抱怨。”
  何洛低头,“我知道了。”
  何爸喜滋滋对何妈说:“冯萧这孩子不错,懂事,也有见地。”
  何妈嘆气,“我也挺喜欢这孩子。但我总觉得洛洛心不在焉呢。还是她大了,喜怒哀乐也不掛在脸上了?”
  何爸笑道:“前些年她哭哭笑笑的时候你担心,现在沉静了,你又担心。你到底想咱们洛洛怎么样啊?”
  “想她开开心心的。”
  冯萧十二月底就要返回北京,和家人一起迎接新年。临行前一日,何洛一家三口陪他去冰雪大世界看了冰灯、雪雕,还买了木耳、榛蘑一类的特產让他带回去。
  回到家里,何妈沏了热茶给大家暖手。何爸来了兴致,非要冯萧陪他下象棋。第一局何爸旗开得胜,接下来连输两局,第四局分外仔细,拈著棋子迟迟不决。
  何洛笑道:“爸,我和你们都下过,冯萧的棋力比你好很多,第一局他输掉,多半也是紧张。”
  “到底是女生外向。”何妈扯扯女儿,小声道,“给你爸留点儿面子啊。”
  冯萧说:“何洛的棋下得也不错,经常和我打赌,谁输了谁洗碗。”
  “那一定多数是她洗。”何妈笑道,“我知道洛洛,让她做饭可以,最厌烦洗碗了。”
  冯萧笑著看何洛,“可別说我告状啊。有时她连输两盘,就找藉口,说,哎,天色这么晚了,我要走啦,然后拎包就跑,剩下一堆碗筷。”
  何洛哼了一声,“你还说,第二天我再去找你,家里还是一摞碗筷!”
  “那不是你头天积攒的?”冯萧揶揄,“跑掉就能赖帐?”
  一室茶香,其乐融融。
  何妈去接电话,转身喊女儿来听。
  “家里很热闹,聚会吗?”章远声音低哑。
  “没有,我爸他们在下棋呢。”听见他嗡嗡的鼻音,何洛很想问一句——感冒了吗,还是太忙,没有休息好?嘴唇轻轻开合,问询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又吞回去,只剩下几个毫无疑义的音节,像是不耐烦时“唔唔嗯嗯啊啊”的应答。
  “噢,我也没什么事情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1月12日吧。”
  “能不能抽空一起吃顿饭?”
  “恐怕不成,13日一早的飞机回美国。”
  “这么紧?那出来一下吧,一两个小时。”
  何洛咬紧下唇,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客厅。何爸像孩子一样,拽著冯萧又开了一局,何妈在旁边支招,喊著“跳马,跳啊”。何爸很懊恼,“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不是君子,我是你家姑娘的妈!”
  冯萧摊开双手,冲何洛无奈地耸耸肩。
  何洛浅浅笑,低下头,刘海挡在面前,索性垂了眼帘,“他家里可能也有安排,我走不开。”
  掛断电话,章远埋头,十指穿过头髮,掌根压在太阳穴上用力按了几下。在何洛踢踢踏踏地走近之前,一家人的说笑声先钻入他的耳朵。他觉得自己像捞月亮的猴子,因为她照亮了黑夜,便去捕捉,落得满手支离破碎的影像。她依旧在天边,笑容清冷。
  最近公司事务繁忙,外部市场竞爭激烈,负责技术的副总偏偏在此时跳槽,拉走不少老客户。总公司將副总的行政职能暂时分划给章远和另一位项目经理,提议他们拓展服务领域,但一时又找不到理想的新晋技术人员,只有和別家公司合作。各个组长推三阻四,又不公开反对总公司的决定。章远面对好高騖远的上级、唉声嘆气的同事、隔岸观火的局外人,颇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此时专注地想一个人,也是奢侈。捉不住,便放手吧。
  章远原组开发人员暂时交由马德兴带领。他挠头,“这次简直是纯通讯设备支持,和我们相差太远,只能被合作方吃死,估计我们从別人牙缝里也抠不出什么肉渣来。”
  “总比被自己人吃死好。”章远低声道。
  马德兴明白他在说什么。风传天达上层意见不合,爭权诸方拿新兴的软体公司做擂台,无端大家都成了权利斗爭漩涡的中心,被动接令,上诉无门。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二人异口同声。
  章远感慨,“前提是我们死不了。”
  拿到年终分红,加上前两期的项目款,他一次性付清房贷,便开始寻下家卖房。“河洛嘉苑”一带楼盘价位扶摇直上,市价已经达到七千三。马德兴说:“章远这次真是成功的投资啊,转手就挣了十万。我就说,买个远点儿的房,外加一辆好车。”
  章远笑,“我也是无心插柳。”电话接进来,有一对儿中年夫妻通过代理找上门来,要求隔日去看房。
  他摸出门钥匙,思忖片刻,“下周吧。哦,不,还是赶早好了。嗯?今天,那也好”
  康满星见章远要出门,忙喊住他:“章老大,你早退!”
  “当我请假吧。我刚才和上头打过招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