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域飞船，中控室內。
眾人围在龙骨桌前，望著檯面上的扫地机器人，沉默不语。
方九坐在桌旁，正对著小机器人灰暗无光的扫描前板，神色从半小时开始就不太对劲。
“检查结果出来了。”
杨柳从中控台后方走出，语气比往常要凝重许多：“不是断电，也不是內部零件损坏，所有硬体都在正常运行。”
方九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软体问题呢？比如中了病毒，本体意识被木马挟持了？”
“软体程序里没有木马感染痕跡，甚至系统的运行记录也没有出错。”
说到这里，杨柳顿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说道：“简直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方九沉默。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虽说莉雅有时会离开本体，以数据流的方式去其他电子设备中逛两圈，但她通常都会向方九提前报备。
用莉雅的话来说——要是不提前跟方九说清楚，这小子看我本体没动静指定会觉得我嗝屁了，她可不想出去一趟，回来就看到家里多了个自己的赛博坟墓，那多晦气呀。
但是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
“会不会是恶作剧？”
浮士德察觉到氛围压抑，於是主动往乐观方向思考：“说不定是故意嚇唬我们的？”
杨柳不禁望向方九：“领导你最近招惹莉雅姐没有？”
“没有，而且莉雅不至於这么没分寸。”方九想了想，还是否定恶作剧的可能，“她脑子確实有毛病，性格也有很大缺陷，经常吱哇乱叫、到处乱爬，还经常製造噪音，但她知道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
浮士德听不出这是夸还是骂，疑惑地挠了挠头：“如果不是恶作剧，为什么莉雅姐会突然消失？这一点徵兆都没有啊。”
“我更倾向於她被卷进什么麻烦事里了。”
说完，方九又低头思考了好长时间才斟酌著抬起头，看向半龙人姑娘：“杨柳，莉雅留在飞船里的分线程状態如何？”
“所有分线程都还在，没有消失。”杨柳不安地回答道，“但是它们都处於无响应状態，不接收外部信息，同时也不释出內部信息。”
方九继续追问：“和莉雅本体的连接状態呢？”
杨柳嘆了口气：“全部断连。”
消失的似乎只有莉雅的本体意识。
方九心想这事越来越邪门了，隨后忽然想起什么，朝中控室角落里的小客厅喊了一声：“小电视姬，过来一下——”
下一秒方九就听到“库库库”的变形音效，客厅的电视机快速內缩变形成一个25cm左右的q版小人，啪嗒啪嗒地踩著小碎步赶到方九身边，乖乖站定。
“我来啦，真主大人有何吩咐？”
小电视姬站在方九脚边，仰著脑袋，笑容灿烂地看著方九。
眾人看到这一幕，神色皆是一惊，但很快又都反应过来。
小电视姬並非莉雅的分线程。
而是基於莉雅的人格数据，和管理机机仆模板製造出的智能子个体。
本质上来说，她和莉雅属於两个独立存在，自然没有受到影响。
既然无法通过分线程向本体发送信息，那或许可以尝试让小电视姬来进行外部呼入。
方九將小电视姬抱了起来，放到桌上，隨后郑重其事地看著她的眼睛：“你能试试看跟莉雅取得联络吗？我们现在找不到她了，但是说不定你能行。”
小电视姬看了看自己旁边灯光灰暗的扫地机器人，沉默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白了，真主大人，小电视姬这就联络主母大人。”
说完，小电视姬原地低头，双目紧闭，拳头慢慢用力地握紧，整台机体內发出嗡嗡的鸣响。
大概两分钟后，小电视姬猛地打了个激灵，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连接……不上。”
“连你也不行？”方九眉头皱得更紧，“能仔细说说吗？是中途断连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有信號？”
“唔。”小电视姬似乎还有些混乱，抱著脑袋想了想，“算是中途断连了——主母大人的状態好奇怪，明明处於可以连接的范围，信號强度也不弱，但连接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进不去了。”
方九神色一怔：“进不去？”
“恐怕是被拦截了。”作为研究人员的杨柳在旁给出解释，“就跟撞墙一样，小电视姬发射出的连结讯號撞到了一堵非常牢固的信息墙上，她的信號穿透力不足，所以没法向前再进一步。”
小电视姬猛猛点头：“对，就是这样。”
方九摩挲著下巴，沉吟片刻：“拦截的问题先不谈，既然你能发射出信號，那是不是意味著莉雅……至少还活著？”
“是的。”
小电视姬认真地点头：“刚才虽然信號截断之前，我捕捉到了大概14ms的信號反馈，应该是主母大人知道我在联络她，试著回答我的连结信號申请，但同样被拦截住了，只有极少数的信息流从缝隙里钻了出来——所以主母大人肯定还活著。”
还活著。
一瞬间，方九整个人大鬆了口气，紧绷的表情也舒缓了许多。
起码不是最坏的情况。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鬆了口气。
尤其是杨柳和大壮，它们就跟肩上的大山突然被卸去似的，一整个如释重负的模样——这不单单是因为得知莉雅尚且存活的好消息而开心，更是因为它们都不太习惯刚才脸色紧绷，神色凝重的方九，总觉得……有点嚇人。
方九则是没去在意其他人的反应，思绪隨著各种疑点的出现而起起伏伏，慢慢整理出几条线索。
——莉雅是凭空消失，毫无徵兆。
——考虑到莉雅性格问题，此次消失必然属於外力作用，与莉雅自身意愿无关，她绝对是被卷进去的。
——只有莉雅本体消失，通过小电视姬的测试，可以得知莉雅此时处於某个无法与眾人联络的独立空间。
——最重要的一点，莉雅还活著。
“这小东西，真不让人省心。”
方九没好气地拍了拍面前的扫地机器人，看到它没有跳起来对自己齜牙咧嘴疯狂哈气后，沉默了两秒，最后无奈地乾笑两声。
这才消失了没多久，方九居然就已经有点不太適应了。
他摇了摇头，转而掏出手机，拨通管理局副局长的电话。
片刻过后，电话接通。
“处理好了？”
电话那头传来机械齿轮咬合、电器运作的动静，使得陆玲的声音听上去不如平时那般清晰：“还是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方九不紧不慢道：“【绿色】我已经收容了，这边还发现了无序者的踪跡，基本可以確定无序者曾在这里进行关於【绿色】的操控性实验，如果我猜得没错，剩下的【绿色】应该全都在无序者手里。”
陆玲听完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们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去找无序者，收容剩下的【绿色】？”
“这是原本的计划。”方九深吸口气，“但是现在出了点意外，是关於莉雅的。”
“莉雅？”
陆玲听出这次方九的语气和平时不同，略作沉吟后，用同样郑重的语气予以回应：“看来你那边的情况不太对劲，具体发生了什么？”
方九將当下情况悉数告知陆玲，想问问她的意见。
毕竟莉雅消失是突然事件，如果她真的被捲入什么诡异事件，管理局或许会有所察觉。
事实也的確如此。
陆玲听到莉雅消失后明显吃了一惊，过了好几秒才喃喃自语般开口：“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情况，我本来以为莉雅小姐是不会被选中的。”
方九：“？！”
他猛地从桌旁座椅里站起，飞快地问道：“等一下！难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的確知道。”陆玲没想到方九的反应如此剧烈，这可能是她头一次在跟方九的对话途中感受到急切和焦躁的情绪，“这件事讲起来很复杂……”
方九打断道：“先给个简单结论。”
陆玲心想方九真的很关心那位电子幽灵小姐，稍作思忖后答道：“她被万机之主潘朵弥尔拉召唤了，作为万机之理想乡的【基石】而被囚禁於理想乡的最深处。”
万机之主？理想乡？基石？
方九听著一愣一愣的，完全听不懂这些特殊名词。
“我知道你不明白，所以我们最好慢慢说。”陆玲慢慢走出了那间凌乱的机械空间，周围的背景音安静下来，使她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平静，“你可以放心，莉雅小姐暂时不会出事。”
方九眯了眯眼：“看来你有很多事情瞒著我。”
陆玲的道歉诚恳而乾脆：“很抱歉，这也是无奈之举——而且我没想过莉雅小姐也会被捲入其中，她……应该和那些机仆不一样才对。”
方九：“这件事还跟机仆有关？”
陆玲一时间没有回答，方九猜测这肯定也是个需要长篇大论敘述的问题。
“好吧，我马上赶回来。”
方九说著递给杨柳和小电视姬一道眼神，准备让她们手动返航，最后朝陆玲確认道：“还有其他什么要注意的吗？比如杨柳、大壮他们有没有危险？”
“它们是安全的，这次事件对它们没有影响。”陆玲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德古拉还在你们那边吗？”
“在。”方九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德古拉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脸色就不太好看，“怎么了？”
陆玲心想德古拉还活著就好，於是点了点头：“把她也带过来。”
“她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