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一个正在缓慢渗著血的伤口,悬浮在了西边那片被撕裂的城市天际线上,昏黄黯淡的光线勉强穿透厚重污浊的云层,將建筑物的残骸拉出扭曲漫长的阴影。
拖著疲惫的身体,时墨行走在了这片钢铁与混凝土的坟场之中。
和来时相比,他的脚步要更加虚浮,左臂处的伤口每一次摆动,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腹中那难掩的飢饿和虚弱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更是不自觉的头晕目眩。
虽然在便利店里遭遇了未知的症候体,但他最终还是在那片危险的区域边缘,找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收穫”。
两瓶未开封的饮料,以及几包几乎被压成粉末的饼乾,外加半块吃剩下的巧克力……这就是他此行的全部成果。
虽然少的可怜,但相比起之前几次的空手而归,他这次的收穫已经算是不错了。
由於受了伤,回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在体力基本上消耗殆尽的前提下,他不敢再走直线,只能利用废墟和阴影来迂迴前进。
在一段相对开阔的高架路断裂带处,时墨停下了脚步,这里已经步入了他划定的安全区,已经不必要再像之前那样提心弔胆了。
——不同於会隨意行动的丧尸,除非是某些特殊原因,症候群们通常会蜗居在一个固定区域当中,不会轻易离开。
在毫不客气的拧开一瓶饮料喝了一大口之后,倚靠在桥面上,抬头看向远方的景色,时墨朝著那边竖起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於城市的最东边,靠近昔日工业园区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並非自然的暮色,而是一种翻滚不休,且令人极度不安的脓疮般的紫红。
在那片天幕之下,那里的建筑群早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类文明的痕跡,摩天大楼像是被高温融化的蜡烛,又以某种不可理喻的方式相互交织缠绕,形成巨大且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悬空著的彭罗斯阶梯和潘洛斯三角。
——那里,是数学逻辑崩坏后形成的绝对禁区,一个不断低语著疯狂囈语的空间囊肿。
同时,也是让这个世界在短短三个月內变成这种地狱模样的罪魁祸首之一。
【病症名称:譫妄几何症】
在这种病症的初级阶段,患者只是会对完美几何图形產生噁心眩晕,哪怕是进展到了中后期,也只不过是空间感知能力出现错误,无法行走直线等等症状,但任谁也没有想到,当这个病症走到终极阶段时,会造成如此恐怖的后果。
到了那时,患者自身將化为一个存在於现实中被固定的“几何奇点”,其周围大范围的空间结构將被永久性扭曲,形成违背物理定律,不可能存在於现实的数学结构。
一般来说,譫妄几何症的患者在走到末期之后影响的区域不会太大,最多也就是一间房子的程度,但存在於城中的这个几何奇点……其源头是一位顶尖的数学家。
对方痴迷於这种不存在於现实中的数学模型,主动感染了这种病症並试图研究,而在最终,他以自身为核心,將周围数平方公里的空间,彻底扭曲成了一个不断扩张且逻辑崩坏的几何地狱。
那里是绝对的禁区,就连最疯狂的“症候群”患者,似乎也会本能地远离那片区域。
而更绝望的是,这种规模的禁区……远不止一个。
微眯了下眼睛,时墨转头看向了西方。
在城市西边,一片巨大无比的死灰色“森林”覆盖了曾经的湿地公园和周边数个街区。
不过那片“森林”却並非由树木构成,而是由无数高度木质化,形態怪异扭曲的类人形躯体彼此间相互缠绕堆积而成的惊悚景象。
这些“树木”表面布满脓疮般的树瘤,以及不断向周边飘散著灰色孢子的孔洞,其枝杈如同乾枯僵死的臂膀,绝望地伸向天空,整片“森林”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绿色,只有一片衰败枯槁且霉烂般的灰白。
哪怕即使相隔如此之远,时墨他也能隱约闻到那股子甜腻中带著彻底腐朽的恶臭,大地在那片区域仿佛也失去了生机,土壤呈现出一种中毒般的黑紫色,任何活物踏入,都会被那无所不在的腐朽孢子迅速分解,成为那片恐怖林海新的养料。
那里,是一片吞噬生命,拒绝一切生机的腐朽之域,同时……也是导致这个城市的乾净食物及饮水迅速消失殆尽的罪魁祸首。
否则的话,末日到现在仅仅才过去三个月时间,他怎么会沦落到快被饿死的程度?
““枯木症”……嘖,还不如“纸肤症”呢。”
在口中轻嘖一声,不再去看那边景象,小心的拧紧瓶盖將饮料放回背包,时墨重新的站起了身。
每一个这样的禁忌区域,都代表一种“症候群”在发展到极致后,对现实规则永久且灾难性的改写,它们就像是被钉死在世界尸体上的墓碑,冰冷地宣告著人类文明的终结。
光是在与他所处的这个城市里,这种禁忌区域就有整整四个,很难想像,世界其他地方究竟会是个什么样。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这样的绝地,会在哪里,因为哪种症候群而形成。
………………………………
当最后一缕天光即將被大地吞噬时,时墨终於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他的藏身之所——一座半埋在地下的老旧社区图书馆。
只不过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如同最谨慎的猎犬般,了將近二十分钟,仔细检查入口周围他离开时设下的所有细小机关。
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鱼线,几片摆放位置特定的碎玻璃,以及撒在入口附近的一层薄薄的灰尘……这就是他做出的全部预防。
容不得他不小心,就在一个半月前,他在回家时差点被人一刀抹了脖子,哪怕后来他成功反杀了对方,但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点物资也被挥霍一空,让他鬱闷的简直就要吐血。
在確认一切完好,无人或者“东西”闯入后,他这才费力地挪开了遮挡入口的沉重档案柜,侧身钻了进去,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从內部將入口重新封死。
地下室的空气冰冷而沉闷,却带著一种让人心安的熟悉的旧纸张味道,相比起於外面那充满死亡和疯狂气息的世界,这里简直可以被称得上是天堂。
这里没有电,唯一的光源是一个从废弃车辆里拆下来的小型太阳能充电板连接著的led露营灯,在摸索著打开了灯后,微弱但稳定的白光勉强的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同时也照亮了他这个並不算大的棲息场所。
地下室空间不大,约莫就二十来个平方,被他用找到的家具和书架分割成了休息区,物资区和观察区三个地方。
休息区只有一张简陋的行军床和睡袋,物资区的架子上零零星星地摆放著一些瓶装水及罐头和药品,数量少得可怜,旁边还有一个工具箱,里面是各种维修和自製的工具武器。
而在观察区的墙上,则是贴著一张巨大的城市地图,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笔標註了各种符號和注释,记录著他观察到的各种症候群的活动范围,特性以及危险等级,地图旁边还掛著几个笔记本,里面是他记录的更为详细的“症候群图鑑”。
这里,就是他用三个月时间,一点一点的在这片地狱建造起来的,唯一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