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乐辉主动示好。
完全不顾他组织部秘书长的身份，殷勤的端茶倒水。
赵瑞龙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没错，咱们是得靠自己！”
“靠米国人？靠西方？哼，一百多年前遭受的压榨掠夺，还不够吗？”
端起茶杯，赵瑞龙浅酌了一口。
微微侧目瞥了一眼，趴桌上纹丝不动的肖金驊。
“好歹也是咱们龙国首富，不会酒量这么差吧？”
“喂，肖总？肖总？还能喝吗？不会真睡著了吧？”
肖金驊慢慢悠悠的抬头。
“唉，不行了！我他妈真不行了！”
“今天又是试车，又是参观的，好久都没这么累，真扛不住了。”
“四十岁的人了，比不过瑞龙你啊，今晚就先这样吧，明天咱们再喝！”
赵瑞龙点点头道：“行，那今晚就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送你上楼。”
“不用，不用，我能回房间！”
肖金驊摆了摆手，起身要走。
结果差点就一个踉蹌摔倒。
赵瑞龙和丁乐辉，连忙將他一左一右搀扶住。
包厢外，赵瑞龙早就让老万送秦霜下班回家了，但肖金驊的保鏢和助理却还在等候。
“肖总喝多了，赶紧带他回房休息！”
“好的赵总。”
已经快不省人事的肖金驊，被搀扶走了一段，忽然喊道：
“等一下！等一下！”
“瑞龙！！”
“嗯，我在呢！有事你说！”
赵瑞龙微笑应道。
“你，我，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今天我確实是不在状態，咱们……咱们明天再继续！继续啊老同学！”
赵瑞龙微笑点头。
“好，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睡醒后，给我电话！”
“好嘞！”
目送肖金驊被搀扶离去，赵瑞龙转身看了一眼丁乐辉。
眼看赵瑞龙回包厢，並没有就此离开，丁乐辉顿时大喜过望。
因为回到包厢，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管聊什么，这都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啊！
所以强行抑制住內心的激动之情，轻轻关上房门后，丁乐辉快步来到赵瑞龙身前。
掏出香菸，满脸堆笑的递上一支。
“坐吧！”
赵瑞龙抽上烟后，看著坐下来，却挺直了腰板的丁乐辉。
“你別这样，我又不是啥领导，你別搞得这么紧张侷促。”
“我觉得你挺有眼光，在很多方面，跟我的想法都不谋而合，所以想跟你多聊几句。”
丁乐辉连忙谦虚笑道：“您真是过奖了，我何德何能，能跟您比？只是碰巧，有一些想法和推断，跟您不谋而合了而已。”
在赵瑞龙面前，丁乐辉当然知道自己真不能恃才傲物。
且不说两人的家庭背景差了十万八千里。
哪怕自己高考，曾是老家全县第一名，还是从一流名校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又能咋样？
虽然赵瑞龙毕业的汉东大学，可能不如燕京大学名气响亮。
但赵瑞龙在政策制定和投资经商方面，是有目共睹的天纵奇才。
坊间传闻，如今汉东在赵立春书纪带领下，实施的高质量经济和军民融合发展方案，赵瑞龙出谋划策出力不小。
所以儘管赵瑞龙並没有一官半职，丁乐辉也没有半点看不起的意思，心里反而崇拜得很。
“你在燕京大学读的是经济学专业，又来汉东工作挺长时间，你觉得现在的金融政策，有没有问题？”
“当然有！”
丁乐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咱们目前的金融行业以及相关政策，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意义不大，除了存钱赚利息，也就没別的了。”
“银行太现实，老百姓越缺钱，它们就越不借，逼得老百姓急需用钱，只能找亲朋好友借钱，或者去借高利贷。”
“在银行眼里，农民工天天工地上干活，老百姓没日没夜的在工厂里上班，没有稳定的工资流水没有缴纳社保，那就是风险大的无业游民。”
“小老板为了周转，到处借钱，却容易被银行贴上『多头借贷』的標籤，过不了风控，而大老板欠了几千万上亿不还，却不仅屁事没有，反而被当大爷供著。”
“上市公司用美化过的財务报表，就可以轻鬆拿到低息贷款，弄虚作假搞內幕交易更是能轻鬆收割股民，中小企业要找银行贷款，却不得不提供抵押物或者信用担保。”
“即便找了担保或者有了抵押物，能评估出多少信贷额度，又能给多大的贷款金额、多高的贷款利率，还得看银行，不打点关係、不返还好处，小老板休想拿到低息贷款。”
“所以我个人觉得，咱们汉东要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要鼓励民眾创业投资，就应该在金融政策方面下功夫，让老百姓融资贷款不再困难，也让违法之人付出应有的惨重代价！”
说到这儿，丁乐辉自嘲一笑。
“不过说实话，屁股决定脑袋！”
“每个人因为利益关係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和解决思路也不一样。”
“经济学从不具备客观性，所有人都必然从某种利益立场出发，解释现象、提出建议、解决问题。”
“有人代表广大群眾利益、支持生產力的发展进步，就必然有人只想一己私利，一心只想捞好处。”
“用钱生钱的金融行业，本身就代表著吸血，在自私自利的人类本性作用下，就更加容易唯利是图。”
“所以要指望金融行业， 捨弃暴利、放下身段，为实体经济服务、为广大民眾服务，难度显然是很大的。”
丁乐辉这一番话，让赵瑞龙不由想起穿越前，某位声名赫赫，被很多人喊爸爸的企业家。
无论爭议有多大，但至少他的某付宝，的確造福了很多人，迫使银行们做出了诸多改变。
收费事项的减少、服务態度的提升、贷款利率的下降……
银行的这一系列变化，既不是行政命令，也不是主动作为。
而是它们在移动网际网路时代，在与网络金融代表某付宝的竞爭中，不得不做出改变。
因而现在，在2001年的龙国，在智慧型手机都还没问世，手机基本都还不能上网的年代。
想要让金融行业老大的银行，主动做出改变，谈何容易？
不懂投资理財的亿万民眾，有钱就往银行存，钱就到银行取。
地位超然的银行，岂会主动『屈尊降贵』？
所以在如今的大背景下，光靠政策调控，效果必然並不理想。
真正能行之有效的办法，还得是加强行业竞爭，也就是让银行与银行之间廝杀起来。
深吸了一口烟，赵瑞龙微笑问道：
“除了金融方面，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
丁乐辉难掩激动之情。
赵瑞龙这么问，那就代表著他认可刚才自己的回答。
人这一辈子，能施展才华、获得赏识，从而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
“我觉得咱们还要进一步强化市场竞爭。”
“市场经济是优胜劣汰、是適者生存，只贏不输是根本不可能的。”
“企业经营不好，就是应该付出代价，只有確保优胜劣汰，才能確保市场经济极具活力。”
“有些人赚钱的时候，认为是自己厉害，鼓吹自由竞爭，不想被官府干涉，当赚不到钱的时候，却又想要官府兜底。”
“这种挣钱了，就是他应得的，要倒闭了，官府就得帮忙的思想，在经济上升期倒还好，可一旦大环境不好，没法兜底了呢？”
“没有优胜劣汰，不能让不当得利者、超额得利者承担相应代价，就不可能解决咱们市场经济的结构性问题，很难健康持续发展。”
“所以我个人觉得，咱们就应该继续像大风厂破產一样，对企业的生死放任不管，不是说企业经营不善，官府就该为了保那点就业而无限制兜底。”
赵瑞龙默默点头。
汉东要大力发展高端產业，就必须要想办法，让人才、资金、土地等各种要素向高端產业集中。
所以对中低端產业，就应该拿出铁石心肠，让它们在残酷而又激烈的市场竞爭中，完成优胜劣汰。
就像履行合同如期合格交房，是房地產开发商应尽的法定责任和义务。
盲目扩张导致资金紧张，工程难以为继，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跟消费者有什么关係？
开发商无法按期交楼，官府不帮忙紓困，就乾脆停摆弄成烂尾楼，不给消费者交房。
这不是绑架消费者讹诈官府吗？
这不是撒泼打滚耍无赖吗？
该破產就破產，该追责就追责。
房子都没盖完，银行就敢评估放贷。
成了烂尾楼，银行难道就没有责任？
如果一家企业、一个行业，一有困难就要让官府帮忙兜底。
既要保稳定，又要保就业。
既要保消费，又要保財税。
要保的东西太多太多，保得过来吗？
本就是市场经济的事，就应该让市场规律决定。
就像京州大风厂缺乏竞爭力，还被蔡成功一顿瞎折腾。
企业破產倒闭，会让上千號职工没了饭碗，是挺惨。
但这並不是拿財政收入给他们输血，托关係找人情给他们订单的理由。
事实证明，大风厂破產倒闭，也没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大部分职工们，都重新找到了工作，一部分人选择了自主创业。
因而官府要兜底，也只是对人民群眾而不是企业。
可以提供再就业培训，也可以对创业的提供扶持。
甚至也可以对生活上存在困难的，提供一些帮助。
但绝不能太在乎企业的死活。
“还有別的想法吗？”
赵瑞龙微笑问道。
丁乐辉皱眉想了想。
“我觉得咱们在消费方面，也应该想办法转变大家的思想观念。”
“过去很多年，包括现在，很多人的思想观念，就是想方设法拼命挣钱。”
“可是咱们努力发展经济，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过上更高质量的生活吗？”
“眾所周知，投资、外贸和消费，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但咱们的经济，太长时间依赖於投资和外贸。”
“可是投资和外贸，终究会有疲软的一天，如果不把消费提升起来，不把创造和激发较大的內需，咱们的经济就很危险。”
赵瑞龙笑道：“你不是预感米国迟早要爆发次贷危机並危及全球吗？”
“那假设次贷危机爆发了，全球经济进入大萧条，你觉得咱们消费能顶得住吗？”
丁乐辉果断摇头。
“顶不住！不在经济上升期做出调整，將来根本顶不住！”
“消费可不是简单的打折促销、优惠补贴，也不是简单的搞文旅吸引人。”
“消费是收入分配公平、就业工作环境宽鬆、社会福利保障全面、消费者权益保障有力的综合作用结果。”
“砸钱刺激消费，只能短时间有效，真正想要搞好消费经济，就该解决制约民眾收入增长和没时间消费的根本性问题。”
赵瑞龙哈哈大笑。
“说得没错，要是有钱有时间，谁他妈不会享受生活？”
“刺激有钱人消费有什么用？他们人数有限，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时。”
“再怎么大吃大喝、疯狂购物，所能带来的消费也並不多，甚至反而会让外企把钱赚走了。”
“就像一百万，给本就什么都有的富人，他们恐怕只会拿去投资理財，但给穷人就大不一样了。”
“有欠债的还债，没欠债的难免会买房买车买衣服、下馆子、看电影、去旅游，生活质量会显而易见的提升。”
丁乐辉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
“您说得太对了。”
“消费疲软、內需不足，不能老想著投资搞项目，或者砸钱搞刺激。”
“咱们要让汉东的市场经济健康可持续发展，就得在消费方面下苦功夫。”
“要想方设法让普通人有钱、有时间消费，因而提高薪资待遇、落实劳动权益保障就很有必要。”
“可是这两件事做起来会很困难，因为很多企业核心竞爭力，就是劳动力廉价，让它们提高待遇，无疑是要他们的命。”
赵瑞龙眉头冷凝。
他当然知道，在当前劳动力供大於求的龙国，要提高待遇、落实保障，实在是太难。
劳动法都出台多少年了，又有多少企业让员工每周工作时间，没有超过48小时？
不签劳动合同，也不给加班工资，照样有的是人愿意干。
在这2001年的龙国，企业就根本不存在招不到人的问题。
因为在很多人眼里，不无端拖欠或剋扣工资，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於交社保、发高温补贴、给加班工资、各种带薪休假、年底发年终奖……
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龙国什么不多，人多。
导致他们並没有討价还价的能力。
这就导致他们的劳动收入、工作环境、福利保障，连达到法律基本要求都难。
但要想拉动消费、扩大內需，汉东就必须要让劳动人民，有钱也有时间消费。
否则造出来的各种高科技產品，汉东本地的民眾，都买不起或没时间享受，那还怎么指望经济可持续发展？
“虽然难，但为了长远著想，必须要做！”
“必须要淘汰掉，那些靠低工资、长工时，压榨劳动力存活的低端企业！”
“当然，在用行政手段强制干预之前，汉东各大企业事业单位要率先做好表率！”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只有咱们自己先改好了、做到了，才有底气去要求別人做到！”
“而且咱们切实尊重和保护了劳动者，也能源源不断的吸引人才涌入汉东，来过挣得多，还轻鬆的好日子！”
深吸了最后一口香菸，赵瑞龙掐灭菸头，微笑打量丁乐辉。
“你不仅头脑灵活、眼光不错，还心繫人民群眾。”
“跟著老吴搞组织人事工作，很难彻底发挥你的潜力。”
“有没有考虑过换个部门或单位？甚至辞职到我惠龙集团当高管！”
丁乐辉愕然一愣。
他原本只想抱赵瑞龙大腿，以便更快进步。
没想到，赵瑞龙居然想把自己招进惠龙集团。
“你在体制內也是前途似锦，所以別急著下结论，考虑好了再答覆我也不迟。”
拍拍丁乐辉肩膀，赵瑞龙起身离去。
上楼刷卡进入房间。
早已换上睡衣的陈阳，立马光著脚飞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