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静静地听著,“钱,没错数吧?”陈默终於开口,打断了王卫国的懺悔。
王卫国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没…没错,十六块整,孙大姐给的,十块一张大团结,六块零钱。”
陈默伸出手,从王卫国颤抖的手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
“十六块……”陈默低声重复了一遍,“很好。”
王卫国被他这反常的反应弄懵了,呆呆地看著他:“好?哪里好了?赵大姐她们……”
“赵大姐她们,”陈默打断他,直指问题的核心,“不是气我们卖东西,是气我们没有留足她们那份!是气我们坏了规矩,让她们白跑一趟,空手而归!”
“她们不是不需要东西,是更需要一个稳定、守信、让她们能买到东西的地方!”
“王大哥,”陈默指著空筐,“明天!天不亮你就走!去老刘、老李家!告诉他们,有多少鸡蛋,全收!价钱按一毛三一个!有多少新鲜菜,全要!价钱比昨天再加一成!告诉他们,有多少要多少,现钱结帐,不赊欠!”
王卫国彻底傻了,结结巴巴:“还…还收?收那么多?卖给谁?赵大姐她们都得罪了……”
“卖给谁?就卖给赵大姐她们!卖给纺织厂所有想要新鲜菜和鸡蛋的工人!明天还是老地方!告诉他们,今天是我们不对,明天双倍补货!价钱不变!先到先得,卖完为止!”
他猛地转身,盯著王卫国,“钱!我们有!十六块!不够就把我们所有家底都押上!信誉!我们丟了一次,必须用十倍的货、十倍的心意,亲手把它捡回来!捡不回来,咱们这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台子,就真塌了!你明白吗?!”
王卫国被陈默话语中破釜沉舟的气势彻底震慑住了。
他呆立片刻,猛地一咬牙,“明白!拼了!我这就去睡,三点就起来!跑断腿也把货收齐!”
陈默点点头,不再多言。
......
王卫国几乎一夜没合眼,陈默那句“捡不回来,台子就塌了”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
他顶著浓重的黑眼圈,胡乱扒了几口昨晚剩下的冷馒头,扛起空麻袋和筐子,骑著车就前往了经常收货的那几个村子。
陈默也早早醒了。来到小河旁,仔细洗了把脸。
那张薄薄的临时工作证明被他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
他背上挎包,里面装著那块锡块、小锤、钉子等工具。
目光扫过在仓库里挖掘出的那个铁皮箱子,一丝复杂的情绪略过眼底。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上午,红旗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
所谓的小院,其实就是街道办红砖平房后面用碎砖和石瓦搭出来的一溜棚子。
院门口歪歪扭扭掛著一块木牌,红漆写的“劳动服务队维修组”几个字已经褪色。
陈默推开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皮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堆满了各种破烂家什——瘪了的水桶、掉了瓷的洗脸盆、断了腿的椅子、豁了口的铁锅、散了架的自行车骨架……
角落里一个用砖头砌的小炉子冒著呛人的煤烟,炉子上架著一个黑乎乎的铁皮壶,正“滋滋”地冒著热气。
一个穿著沾满油污和锈跡的蓝色工装、头髮白稀疏的老头,正佝僂著背,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竹凳上,手里拿著一把锈跡斑斑的老虎钳,费力地夹著一个搪瓷缸子边缘翘起的铁皮。
他戴著老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鼻尖几乎要碰到缸子。旁边地上散乱地扔著几块形状不规则的废锡片和一个烧得发黑的烙铁头。
这就是老周头了。
陈默走到近前,恭敬地叫了一声:“周师傅?”
老周头没抬头,喉咙里含混地“嗯”了一声,手里的老虎钳夹著铁皮,用力往下一按,试图把它压平贴合缸壁。
但那铁皮又硬又韧,只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反而翘得更厉害了,甚至崩掉了一小块搪瓷。
“妈的!”老周头低骂一声,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烦躁。他摘下老镜,用袖子擦了擦镜片上的油污,这才抬起头,眯缝著眼打量陈默。
“你就是王主任塞过来的那个……陈默?”老周头语气谈不上热情,甚至有些冷淡。
“是我,周师傅。”陈默微微躬身,双手递上那张临时工作证明,“王主任让我来找您报到。”
老周头没接证明,只是扫了一眼,又低头摆弄他那搪瓷缸子,嘟囔著:“哼,塞个人来……能顶什么用?活儿又干不了,还得管饭……”
他拿起烙铁头,在炉子上烧著的小炭盆里烤了烤,等烙铁头烧得微微发红,又拿起一小块废锡片凑过去。
烙铁头刚碰到锡片,锡片没化,他自己倒被烫得“嘶”了一声,手一抖,烙铁头差点掉地上。
陈默看在眼里,心中瞭然。
老周头的手艺底子或许有,但年纪太大,眼神和手的稳定性都严重退化,加上工具简陋,焊锡温度都控制不好,更別提精细修补了。
“周师傅,”陈默上前一步,“要不……让我试试?”
“你?”老周头狐疑地抬眼看他,满脸的不信,“小子,这可不是玩泥巴!锡焊要功夫!你看我这……”
他指著缸子上那个顽固的豁口和翘起的铁皮,又指了指地上那些不规则的,显然是从其他废品上抠下来的废锡块,“废锡块都浪费好几块了,粘不上!一沾水就漏!”
陈默放下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旧布包。解开布包,首先露出的,是那块被他打磨得银光闪闪、边缘圆润的锡块。
接著,在布包最底层,陈默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另一样东西——那根刚在黑市经歷了一番波折才到手的紫铜烙铁头!
老周头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作为一个老匠人,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紫铜尖端的非凡材质和完美品相!这绝不是供销社能买到的货色!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