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御案上摆著厚厚的奏疏。
自朱慈烺抵达南京,在朝的官员、在野的官员、各地学子,踊跃上疏,建言献策,为的是匡扶大明。
这也是得益於大明朝舆论环境清明,言路畅通,不至於出现秀才上疏諫言而被满门问罪的祸事。
起初,朱慈烺看的还算认真,等数量一多,就不行了。
不是人人都能如太祖皇帝那般精力充沛,內阁和司礼监的出现,確实有一定的道理。
除去諫言献策的奏疏,余下的奏疏,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弹劾,一类是求官。
弹劾,主要是政敌之间。也有的参劾北方官员弃地。
求官,就很好理解了。
新皇登基,和土匪选举头目差不多。
皇帝是山大王,当老大。下面的臣子,也得排位置、分官职。
竞爭最激烈的,毫无疑问,是吏部尚书。
朱慈烺没有去理会,而是按照原定日程,接见几位前往地方赴任的官员。
“米御史,你此番巡按四川,对蜀地的军政,有何想法?”
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躬身,“回稟皇上,奢安之乱荼毒西南十余年,耗费钱粮无数。又逢辽事糜烂,西北贼起,川兵频频抽调。”
“《黄帝內经》有云:『不治已病治未病』。旧疾未愈,又添新疾。昔日的天府之国,早是元气难存。”
“逆渠张献忠劫掠湖广、江西,兵进四川,气焰正猖。彼盈我竭,川蜀,难矣。”
朱慈烺顿了一下,“题目说完了,说一说解题的方法吧。”
米寿图行了一礼,“天下之事,无非钱粮二字。”
朱慈烺平静道:“你是想打蜀王府的主意?”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四川无虞,则蜀藩无虞。”
“蜀藩封国已近三百年,府库所累之积,若不能为国用,臣恐有资敌之忧。”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朱慈烺笑著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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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知道,朕的那些亲戚们,逃不过你们的眼睛。”
“孙有德。”朱慈烺抬了一下手。
米寿图见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手捧著一道圣缓缓走来,撩官服就要跪倒接旨。
“不用。”朱慈烺拦住他,“这是朕给蜀王府的圣旨,卿站著看即可。”
儘管皇帝发了话,可面对圣旨,米寿图仍不敢大意,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慢慢打开。不能一目十行,需逐字逐句的去读。
“蜀王府的钱粮,四川官府儘管去借贷。待朝廷平定叛乱,四川再酌情偿还就是。”
皇帝的话,无疑是给米寿图吃了一颗定心丸。
平定叛乱后,再酌情归还。
叛乱什么时候能够平定,没准。
酌情归还,地方官府连藩王的宗禄都敢直接不发,偿还,那就更没准了。
这道圣旨在米寿图看来,就两个字,白嫖。
他怔怔的望向皇帝,有些不敢相信。
除了建文皇帝,哪个皇帝也没对藩王下过这么黑的手。
朱慈烺又一抬手,示意孙有德將圣旨收起。
“这道旨意,你赴任的时候带去四川。”
“另外,朕还给川贵湖广总督李若星下了道旨意,他会派三千黔兵支援四川。”
“你先到石柱,把这三千黔兵带上,会同当地的石柱、酉阳两地的土司兵,赴重庆。”
“若重庆之事已不可收拾,不必犹豫,改赴成都。”
听著皇帝的话,米寿图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治下,大城有二。一为省府成都,其次便是重庆。
四川的局势,真的到了这般田地?以至於让皇帝说出如此颓废的话语。
米寿图是顺天府宛平县人,他的家,已经回不去了。
举人出身,走到今天,米寿图深感国恩。自得知北京城破那一刻起,他已经將朝廷当作了自己的家。
米寿图跪倒在地,行了五拜三叩首大礼。
“此次臣奉旨巡按四川,不治蜀,便死蜀。”
米寿图抱定了决心:不能死家,那便死国。
朱慈烺只觉哽咽,停顿片刻,將这股情绪压下去,才说道:“卿之心,朕知。”
“卿是顺天府宛平县人,朕祖籍凤阳,却是生於顺天,长於顺天。真要收论起来,你我君臣,倒是有同乡之谊。”
“好好活著。”朱慈烺额外又强调一遍,“好好活著。”
“待朝廷收復故都,卿还要陪朕,好好的看一看家乡的桑梓。”
米寿图重重的叩首在地,本就必死的决心,更加坚定。
刚刚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朱慈烺欲起身亲自扶起米寿图,一想,还是再度抬了抬手。
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隨即上前,替天子將米寿图扶起。
“退下吧。”
“臣,告退。”
看著米寿图的背影,朱慈烺不由得想起了《易水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
殿中服侍的宦官,皆是眼色,纷纷低下了头。
不过片刻,朱慈烺便又恢復了心態,对著孙有德吩咐,“传陈藎覲见。”
“是。”
很快,一位身著七品官袍的御史走进殿內。
“云南道监察御史臣陈藎,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
“云南本有巡按御史吴文瀛,卿此番出巡云南,任事有二。”
陈藎躬下身子,作聆听状,亦是表示恭敬。
“其一,募兵。其一,防贼。”
募兵,很好理解。陈藎的精力,主要是放在了后面的防贼,心中也有了大致猜测。
“云南,多土司。”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陈藎更加確信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卿可知普名声?”
本来陈藎还真不知道普名声,但得到皇帝派他前往云南募兵的旨意后,他恶补了一下云南的相关资料。
恰巧,其中就有关於普名声的记载。
“崇禎四年,阿迷州土司普名声怕叛乱。后普名声被诛,其妻万氏领余贼继续作乱。”
“再后,万氏不敌我大明天军,隨被招抚。不久,万氏又嫁给了王定土司沙定洲。”
“由此,沙普合流。”
“皇上是担心,二贼会趁我大明动盪之际,再起反心。”
朱慈烺:“云南多土司,不止此二贼。”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卿此去云南,募兵之余,更要维稳。”
“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