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玄帝旨意,如今薪柴之困算是解决,主料亦已齐备。
但想要熬出一锅真正的好汤,佐料终究是不可或缺。
吴崖子立於书案之前,眉目沉静如古井无波。
他铺开玉版仙笺,取九渊墨、紫霄笔,凝神片刻,落笔如风。
墨跡流转间隱有雷光浮动,似有龙蛇游走,字字皆含道韵。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道密折已然写就。
他亲自以五色丝絛封缄,指捏法诀,一道清光护持密折,直往钦天监而去。
钦天监高耸入云,琉璃瓦映日生辉。
吴崖子衣袂飘飘,步踏星罡,直至殿前。
两名金甲神將见他手中三品金印,躬身行礼,不敢怠慢,径直放行。
钦天监內,一巨大光球轮盘矗立,气象万千。
“见过武曲星君。”吴崖子见到堂中当值连忙施礼。
“哦?是吴崖子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小仙有一密折欲呈与天帝陛下。”
“来得巧了,我正要去覲见天帝,给我吧。”
吴崖子双手恭敬递上密折,道:“有劳星尊。”
武曲星君一把接过,將密折收入袖中,起身问道:“可还有別的事吗?”
“没有,没有。”
“好,走吧。”
吴崖子悄声跟在武曲星君一旁,路过那巨大光球时,问道:“星尊,不知这是何物?”
武曲星君语气平淡介绍道:“此乃“天书仪”,可记录世间一切过往之事。”
吴崖子对此嘖嘖称奇。
踏出钦天监大门,吴崖子与武曲星君道別返回御马监。
密折未经多少周折,直呈天帝御案。
次日午时,日正当中。
两名青衣童子乘云而至,落在御马监门前。
一人手捧玉盘,上置那道密折,一人执拂尘,声如清泉:“大司马接旨!”
吴崖子正於溯源殿前察看新落成的融灵大阵,闻讯即刻来到门前跪迎。
但见密折之上,天帝硃笔御批四个大字:“群臣共议。”
笔锋如龙,力透纸背,隱隱有紫金之气流动,字跡中自含无上威严。
吴崖子掐指推算,每十五日一次的朝会,恰在三日后。
他微微一笑,心中已有计较。
这三日间,御马监气象一新。
溯源殿前,融灵大阵已然圆满落成。
七十二根玉柱按周天星斗排列,上刻日月星辰、山河脉络,阵心一处阴阳鱼眼缓缓旋转。
殿后新起马厩三百间,皆以青玉为栏、紫竹为顶,地面铺就温灵暖石。
天马们虽仍显清瘦,但肚腹已渐圆润,毛色也透出些许光泽。
偶尔引颈长嘶,声已不似从前那般虚弱。
朝会之日,凌霄宝殿仙光万丈,万仙来朝,仪仗森严。
天帝端坐九重宝座之上,冠冕垂旒,面目隱在七彩祥光之中,唯见一双慧眼如星海深邃。
议过天地间诸般要务,已近朝会尾声。
吴崖子位列眾仙之末,此时方才出班奏道:“臣,御马监吴崖子,有本上奏。”
眾仙目光齐聚於此近来的焦点人物身上。
但见吴崖子不卑不亢,朗声道:“臣恳请陛下,赐予万族真血,以为天马进阶之梯。”
此言一出,满殿譁然。
“万族真血各具本源,若任取用,天地秩序何存?”
顷刻间,殿內反对之声如潮涌起。
万族仙官皆面露慍色,便是几位暗中看好吴崖子的仙官也不住摇头。
天帝指尖轻叩御座,祥光微动,眾仙顿时静默。
“吴崖子。”天帝声音平和,却传遍大殿每个角落,“汝之所求,关乎血脉根本,眾卿担忧不无道理。”
吴崖子躬身道:“陛下明鑑。天马进阶,非臣私心,实为天庭计。臣索要真血,只以此为引,以壮天马血脉根基,並非欲窥视万族秘辛。”
眾仙闻言,反对之声丝毫不减,仍群情激奋。
真血关乎各族根本,纵然天帝,也难以强令决断,惹得眾怒。
况且那血脉进化之道是否真的可行,尚不明了。
“好了。”
殿內顿时寂静无声。
天帝一锤定音道:“福兮大神昔创万灵图,收录万族本源,本为延续天地生灵之道。今赐汝万灵图下五卷,代真血之用,以探此道是崎是平。”
万灵图乃上古至宝,共分九卷,相传有创生造化之能。
天帝竟將下五卷赐予吴崖子,此等恩宠,万载罕见。
眾仙相顾无言,心知天帝此赐,已明示豢养天马之事不可阻挡,且只是下五卷並不会影响到位列朝会的眾人,自然不好再反对。
司礼天官奉上一方玉匣。
天帝袖中飞出一道金光,落入匣中,化为五卷古朴图卷。
每捲图轴皆以不同神木製成,卷面隱约可见万族形態流转不息。
吴崖子郑重接过玉匣,只觉手中一沉,仿佛托著万千生灵之重。
他伏地拜谢:“臣谢天恩浩荡!如此,定不负陛下所託!”
朝会既散,吴崖子捧匣而出。
但见天庭云海翻涌,日暉洒落金阶。
他加快脚步,衣袂飘飞间,已化作一道清光直奔御马监而去。
清光落定,吴崖子已立於溯源殿前。
左耳鼮与右耳猫早已感知动静,率一眾仙官力士恭敬候在殿外。
见吴崖子归来,尤其是感受到那玉匣中难以言喻的磅礴道韵,皆是心神震撼,齐齐躬身:“恭迎老爷回府!”
吴崖子略过二人,径直步入溯源殿,將玉匣置於主位案上。
他並未急於开启,而是先闭目凝神,指掐诀窍,周身道韵流转,將自身状態调整至巔峰。
只觉得那玉匣虽静置不动,却仿佛內蕴洪荒宇宙,有万灵咆哮、星河流转之象隱约透出,令他神魂悸动。
良久,吴崖子睁开双眼,眸中清光一闪而逝。
他伸出手指,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符文,点向玉匣。
“嗡——”玉匣轻颤,匣盖无声滑开。
並无霞光万道,亦无异香扑鼻,只有五卷古朴图卷静静躺在其中。
图卷材质非丝非帛,更非寻常玉简,似承载了无尽岁月,散发著苍茫古老的气息。
吴崖子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取出第一捲图卷,缓缓展开。
剎那间,仿佛一段蛮荒岁月在他面前铺陈开来。
无数的血脉真意如同浩瀚星河,一同涌入他的识海。
若非他元灵境的神识足够强大,只怕顷刻便会被这信息洪流衝垮神智。
他稳住心神,神识如丝如缕,谨慎地接触、观摩著图中蕴含的血脉真意。
“这万灵图不愧为天地至宝。”吴崖子暗嘆一声,此刻心中无比篤定。
以万灵图真意为引,以融灵阵为炉,以玉髓灵草为薪,天马为基,徐徐图之,一定能创造出更加强大的血脉!
吴崖子走出溯源殿,召来左耳鼮吩咐道:“传令下去,自即刻起,御马监封闭內外门户,启动所有防护禁制。”
“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亦不得泄露半点消息。违令者,斩!”
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左耳鼮心头一凛,深知此事重大,立刻应道:“得令!”
旋即转身,点派得力人手,迅速执行。
不过片刻,层层清光亮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琉璃碗倒扣而下,將整个御马监笼罩其中,隔绝了內外气息与窥探。
御马监內,死寂已持续数十日。
厚重的云门终日紧闭,连天马的嘶鸣也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吞噬,只余一片压抑。
监內唯有融灵阵低沉嗡鸣,日夜不息,如同蛰伏巨兽在幽暗深处缓慢呼吸,搅动稀薄仙气,漾开一丝丝不祥的涟漪。
每十五日一次的朝会,吴崖子都立於最不起眼的角落,素净道袍仿佛要融入凌霄宝殿玉柱投下的阴影之中。
他始终缄默如石,任仙卿神將爭功邀赏、明枪暗箭。
无论投向他的目光是好奇、鄙夷,还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他都恍若未觉。
朝钟一响,他便第一个躬身退出,身形於縹緲云路间一闪而逝,径直没入那令人窒息的御马监深处。
“吴崖子?不过是尸位素餐罢了!”
“什么性命之论?纯属无稽之谈。”
“提升血脉?那等逆天秘法岂是等閒可成?牛皮吹破,如今骑虎难下,只得龟缩不出。”
“看他能躲到几时!陛下虽未催促,但如此挥霍天材地宝,若最终无功......哼......”
流言如阴风,在天庭角落悄然流窜。
清冷的御马监,在眾仙眼中早已成了一座即將上演荒唐败绩的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