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哲学思辨问题。莉安一本正经地抱着哈维，说着这话。
就像是双面人自己的道路，小丑的癫狂，谜语人的执念，莉安从来都看不懂。她喜欢非黑即白的思考方式，你是谁不重要，你是否是她要杀的人很重要。从前她的刀对准所有人，跟了丧钟，她的刀对准斯莱德让她杀的人，而现在，她的刀对准钱让她做掉的目标。
不该如此吗，因为她是佣兵啊。她一直都不需要思考其他的，学习战斗技巧、武器、战术，是她生存的全部意义，不然你让她怎样在那样的环境里活下来。这一切背后的意义在小小的莉安心里从不存在，她甚至思考不到那一层。直到她走出这一切，独自在世界各处漂泊半年，她见到了从未见过的事物，也遇到了很多不对她抱有敌意和杀心的人。
那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一直都需要她握着刀保护自己，才意识到还有很多她不懂的东西。而那一刻距离现在也不到两年。
她把这些模棱两可很难理解的东西统称为哲学思辨问题，这也是她在流浪时学会的词。你们所渴求的事物，试图证明的事物，都是这样的问题，而她不懂也不想懂。
她这么对他说，令哈维几乎失笑。
现在她又遇到这个问题了，甚至不是对别人的迷思，而是自己身处的漩涡。
她呼吸不稳地让哈维追寻自己的舌头，坏脸不在的时候哈维总是更温柔耐心，几乎可以一窥检察长曾经的风度。只是从坏脸裸露的牙齿缝隙流下的唾液昭示着残酷的现在。莉安倒是很喜欢看这个，她爱坏笑给他倒一杯香槟，看他仰头喝下，然后半数酒液都从烧毁的那侧脸颊流走。
她不同情伤疤的惨痛，甚至还有心思拿来玩乐。双面多数情况下都会把她压在桌面上，让她的尿孔也流出香槟色的液体，直到哭叫出声。
“所以呢，我一定要选吗。”莉安摸着他脸上好坏面容模糊的分界线，摩挲着那些突起凹下的疤痕。
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单选题，她不考就行了。躲着走还不行吗。哈维笑出声，掐住她下巴的手力气逐渐加重，“看到了吗，哈维。她就是这样狡猾。”双面睡醒了。
那一天莉安已经抛出了自己的选择，不选。蝙蝠发癫她管不着。那段时间莉安蛰伏起来，做一些不惹眼的小任务，总归她也不缺钱。她跑到酒吧和男人厮混，拒接那些看起来会有蝙蝠味道的活，直到黑面具又开出一个她很难拒绝的价格，才再一次溜出混乱的温柔乡。
蝙蝠找上门的频率降低了很多，毕竟这个城市有太多时刻威胁市民生命安全的疯子，他们比莉安棘手多了。那时红头罩找到她，给她开了一笔工资，帮着做点黑帮清理工作。
考虑到他似乎在跟黑面具作对，吞并他的地盘，而那段时间正好对黑面具粗暴行为颇为不爽的莉安欣然接受。
阴险的红头罩，真可恶。从未意识到他和义警关系匪浅的莉安对他透了不少底，因为他在床上表现得有些纯情生涩，成功取悦到了莉安。
直到上次在港口看见他和夜翼一起行动，莉安才惊觉自己是不是被骗了。红头罩竟然和义警们关系这么近，她把自己一些来历告诉了红头罩，现在看来，就是告诉了蝙蝠侠。天啊。现在好了，他知道了她究竟来自哪个角落，她跟的导师又是谁，如果丧钟因此被找麻烦，她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带着一些焦躁，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情绪，莉安第一次动手破开他的纤维装甲。她学过，一切的战斗技巧她都学过，她知道怎么划破凯夫拉纤维的防御，她在警告蝙蝠侠别再靠近，手里的刀并非无害，它很危险。
别试着对她说那些带着希望和怜悯的话，求你。
子弹打在墙壁上溅出火花，顶着一瞬闪光冲上前，蝙蝠侠拉过披风挡住子弹，迈进几步逼近。莉安躲避、反击、翻滚。动手啊，蝙蝠，对她挥拳，这样她就可以忽略那种微妙的情绪狠狠踹他一脚。
一定是哈维的错，是他说的那些话，对曾经搭档的辩驳的错。她本可以不在意的。
“我们需要谈谈。”
“不，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挡了我赚钱的路，现在我要攻击你了，就这样。”
就这样。
两人短暂对峙，谁也没讨到好处。蝙蝠侠试图打落她的武器，争取一个谈话的机会。莉安干脆把枪扔了，空出手来近身搏击。如果不是正在做任务，她有的是时间陪他玩，但现在不是时候。再打下去容易引来警察，莉安抓住空挡踹翻了挡在他前面的废料桶，趁着四溅的化学烟雾几个跳跃翻上二楼。
那一刻，隔着烟雾、她看见蝙蝠侠仰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点说不明的意味。
该死的，真不知道她怎么从白色的眼罩里看出情绪的，她大概也疯了。
————
暂时摆脱了蝙蝠的追击，莉安心情并不妙。货物被蝙蝠侠截获并破坏，钱也打了水漂。回到安全屋，她掏出手机给中间人发消息：【被截胡了。不可抗力，不退定金。】
【什么不可抗力？你让我怎么交代。】
【蝙蝠问题。】
几秒后，对面回了一个冷脸表情。莉安翻了个白眼，把手机丢到沙发上。“操，真是什么都不顺心。”她抽出一支烟叼上，点燃，又在吸第一口之前停下。火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那种高压下的空虚急躁感再一次袭来，她索性抓起外套，推门离开。
夜里十一点，佣兵酒吧一如既往地热闹。烟雾、酒精、电子乐搅打在一起，调酒师摇晃着杯子倾倒出混乱的迷梦。莉安穿过舞池和人群，直奔吧台。她没在意舞动的人们和震耳欲聋的音乐，把两张钞票拍在台面上：“来杯烈的。”
酒保认得她，没多话，收走了钞票。莉安低头看着屏幕，中间人再一次回复：【应付过去了。但没有下次。】
【下次你去和蝙蝠侠打，好吗？】莉安冷笑一声，敲下抱怨和威胁。
【莉安，拜托。别这样。】
杯子被调酒师推过来，冰块在酒液中旋转，棱角敲击玻璃杯壁发出的声响比音乐更清脆。莉安低头抿了一口，喉咙被灼烧得生疼。她皱了皱眉，又喝了一口。烟和酒，其实是丧钟喜欢的排遣方式，虽然后来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压着她做爱。她学着导师的样子，却从未体验过他得到的满足和舒缓。短暂的感官刺激后又是空虚。
她靠在吧台边，半眯着眼睛环视周围。佣兵们在角落里谈生意，姑娘们在舞池里跳舞，几个男人在卡座大笑，桌上摊着散乱的筹码和枪。混乱，这才是她熟悉的地方。
没多久一个男人走近。身形高大，夹克上有淡淡的火药味。他端起杯子朝莉安笑了一下。莉安懒懒地抬手，和他隔着空气碰杯。男人端着杯子伸手靠过来，和她结结实实碰了一下。玻璃轻响，指尖不经意间接触一瞬。
真有意思。莉安低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等待他开口。
“今晚任务不顺？”男人问。
莉安挑眉：“你们这都听说了？这才多久。”
“安东今晚发了很大脾气。”他意有所指。
低头抿了一口，莉安冷笑，骂道：“叫他去死。有本事把丧钟叫来，不然谁能保住他的货。”
“蝙蝠侠？”
“还能是谁。”
都在不言中，两个收钱干活的人举起碰杯。男人没再追问，只陪她一杯接一杯。酒精把血管都熏软了，她脸颊开始泛红，眼神终于也松散了些。
“亲爱的，”她歪头叫着他，语气有些粘腻，“要不要去聊聊人生？”
他看着她笑，明明都不知道他叫什么，真不愧是莉安。她没再等回答，顺势勾住他的衣领。两人呼吸靠得很近，吐息之间有酒精的微醺：“还是去我那，安静点。”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低笑，伸手搂住她的腰。莉安身体前倾，靠在他身上。灯光晃动，她的影子和他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哥谭的夜晚仍然喧嚣，酒吧门被推开的一瞬，外头的冷风裹着灰尘卷上来，吹散一些微醺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