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场的喧囂被夜色吞没时,城堡的宴会厅早已燃起百支火炬。镀金烛台映著满桌的烤野猪与蜜酒,香料的馥郁混著烈酒的辛辣,在穹顶下织成一张慵懒而热烈的网。
戴蒙·黑火·坦格利安刚解下沾著泥土的披风,就被一只手勾住了胳膊。
戴蒙·坦格利安晃著酒杯,目光落在他臂弯里那顶红玫瑰冠上,挑眉道:“怎么?贏了桂冠还捨不得送人?难不成要枕著它睡觉?”
他话音未落,雷妮丝已端著银杯走来,紫瞳里漾著戏謔的笑意:“我们家小戴蒙莫不是有了心上人?觉得姐姐我配不上这『爱与美之王后』的头衔了?”她说著故意往他臂弯里的冠瞥了眼,指尖却轻轻碰了碰他胸前的龙纹——那是方才比武时被长枪撞出的浅痕,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戴蒙低头看著冠上沾著的夜露,抬头却与乔斯琳·拜拉席恩对视,那目光忽然让戴蒙想起下午乔斯琳望向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漩涡:
有对命运不公、夺走她挚爱丈夫伊蒙的深切怨恨;
有对他这张与亡夫如此酷似的脸庞带来的恍惚刺痛;
甚至,在那冰层之下,还涌动著一丝对他“悲惨身世”的、近乎本能的怜悯。那目光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当他抬眼时,视线却又撞进一片交错的目光里:
亚莉珊王后坐在高席上,银髮如月光般垂落,眼神温和却带著祖母特有的审视;
盖蕊公主正与爱玛低语,转头时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笑容苍白而脆弱,带著孩童般的纯真,像一朵极易凋零的小,瞬间刺痛了他,像极了前世记忆里那个温柔纤弱的丹妮莉丝初遇他时的模样;
阿莉森·海塔尔捧著酒杯站在角落,青金石般的眸子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的星辰;
甚至还有几位来自七国各地、刚及笄的贵族少女,都红著脸往他这边瞟。
“我……”他刚要开口,韦赛里斯已举杯大笑:“管他送给谁,先罚冠军三杯!今日他可是让我们的『浪荡王子』尝到了泥地的滋味!”
满厅鬨笑中,戴蒙被灌了大半壶龙血酒。酒液灼烧著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纷乱。
亚莉珊王后给予了他前世未曾永远过的“祖母疼爱”,雷妮丝自他重生以来將他认为“弟弟”,待他亲如“姐弟”,爱玛堂嫂则总是温柔的与雷妮丝似的,像待亲弟弟一样待他,盖蕊那脆弱又熟悉的眼神让他心绪难平……
这些温暖的羈绊,是他前世在血与火中从未拥有过、也从未敢奢望的珍宝。
这桂冠,此刻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不如送给雷妮拉公主?”博洛斯·拜拉席恩高声提议,挤眉弄眼,“她可是今日最受宠的小公主!未来的女王说不定呢!”
鬨笑声更大了。戴蒙顺著声音望去,见雷妮拉正被爱玛抱在怀里,小拳头无意识地攥著亚莉珊王后的一缕银髮,紫罗兰色的眼睛半睁半闭,小嘴微微嘟著,显然对这场喧闹和那顶象徵“爱与美”的桂冠毫无兴趣。
“好主意!”韦赛里斯则是兴致高昂,借著酒意喊道,“给我女儿!给我未来的女王!”他大步走来,从戴蒙手中接过那顶红玫瑰冠,动作带著新晋父亲的笨拙与骄傲。
戴蒙鬆了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
韦赛里斯走到爱玛身边,將冠小心翼翼地、甚至有些夸张地悬在熟睡的雷妮拉头顶上方,引得眾人又是一阵善意的鬨笑和掌声。
那鲜艷的红玫瑰,衬著婴儿银金色的软发和粉嫩的小脸,构成一幅奇异又温馨的画面。
爱玛温柔地笑著,亚莉珊王后也含笑点头。
戴蒙看著那顶桂冠最终悬停在小公主上方,心中那份微妙的负担终於消散。
夜宴过半时,他藉口透气走到庭院。月光將喷泉洒成碎银,远处龙穴传来低沉的龙吟,贪食者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吼声里带著安抚的意味。
冰凉的夜风稍稍吹散了酒意和喧囂带来的燥热。
“坦格利安的血脉,果然擅长让人心神不寧。”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戴蒙转身,见泰蒙德·兰尼斯特站在阴影里,绿眸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如同深潭。
这位西境公爵自財政大臣之爭落败后便深居简出,此刻却穿著绣著雄狮纹章的丝绒外套,手里把玩著一枚金戒指,那动作带著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兰尼斯特大人深夜寻我,不止为了说这个吧。”戴蒙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那里本该掛著黑火剑,却被他留在了宴会厅。
泰蒙德轻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突兀。他走近几步,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显得另一半更加阴鷙:“我曾以为,你会是另一个戴蒙·坦格利安。骄傲、锐利,像未经打磨的瓦雷利亚钢。可今日你在比武场说的话——『对付家人,不用真刀真枪』,倒是让我意外。”他顿了顿,金戒指在指间转得更快,发出令人烦躁的轻响,“西境的金矿,深不见底,足以支撑一支横扫七国的军队。狮子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若想……让你的旗帜飘扬在红堡之上……”
“大人。”戴蒙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钢铁相击,“我父亲是伊蒙·坦格利安王子,我的祖父是杰赫里斯·坦格利安国王。我手中的黑火剑,是坦格利安家族的传承,不是叛乱的旗帜。”他直视著泰蒙德的眼睛,紫罗兰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深邃无比。
泰蒙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绿眸里闪过一丝错愕,隨即被瞭然的、带著浓重嘲讽的冷笑取代:“呵……看来坦格利安的亲情,比西境的金山更能收买人心。”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侧过半张脸,阴影笼罩著他的表情,只留下冰冷的话语在夜风中飘荡:“你会后悔的,小子。血脉或许温暖,却也最是凉薄。记住我的话。”
脚步声沉重地消失在迴廊尽头时,东方的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戴蒙望著那初升的、染著淡淡玫瑰色的晨曦,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
他想起自己前世掀起的那场席捲七国的叛乱,想起无数贵族为了“正统”二字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那时他以为权力才是一切,是冰冷的铁王座,是染血的王冠。
可如今,握著黑火剑的掌心,感受到的却是比钢铁更沉重、也更温暖的东西——那些在看台上为他欢呼、真心实意的笑脸;那些递来酒杯、带著温度的指尖;那些无需言说、却无处不在的牵掛。
“贪食者。”他对著龙穴的方向低语,声音轻得像嘆息,却带著前所未有的决心,“我不会走老路了,绝不!”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而低沉的龙吟,穿透薄雾,像一声厚重的回应,又像是对过往的一声嘆息。
宴会厅的喧囂终於彻底平息,新的一天正隨著朝阳,缓缓铺展在坦格利安的土地上。
当戴蒙转身离开时,有片玫瑰瓣被风吹落水中,隨晨光飘远——
而在喷泉冰凉的石沿上,那顶曾属於“爱与美之王后”的红玫瑰冠静静地躺在那里,被遗忘在晨光中。
晶莹的露水顺著饱满的瓣缓缓滴落,一滴,又一滴,无声地渗入石缝,如同无声的泪痕。
晨露浸润著它,让那红色愈发显得鲜亮、刺眼,如同一个尚未凝固、也尚未写完的结局,在静謐的黎明中散发著幽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