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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终於走近,將哪吒围在了中间。
  李靖手托宝塔,眉头紧锁,用他惯有的,属於父亲和统帅的口吻,沉声说道:
  “哪吒。”
  他直呼其名。
  “此事牵连甚广,非你一人之事。莫要再胡闹下去,失了天庭神將的体统,也让你师尊太乙真人脸上无光!”
  金吒上前一步,面带苦色,双手合十。
  “三弟,燃灯古佛法旨在,你何苦为难我们,也为难你自己?陆凡罪证確凿,自有天规处置,你只需按照佛祖的意思,给他一个判决即可。”
  最后是木吒。
  “三弟,你今日一跪,已让三界譁然。若再执迷不悟,不光是你,整个李家,都要被你拖下水!你可想过后果?”
  三个人,三段话。
  来自父亲的威压。
  来自兄长的劝诫。
  来自家族的捆绑。
  三座大山,压在哪吒心头。
  又是这样......
  他在心底自嘲地想著。
  熟悉的压迫感。
  数千年前,在陈塘关,他们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著他,让他为了全城百姓,为了李家的声誉,去独自面对四海龙王的怒火。
  数千年后,在斩仙台,他们还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著他,让他为了佛门的顏面,为了天庭的法度,逼他做选择。
  什么都没有变......
  他握著火尖枪的手,缓缓收紧。
  “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公是公,私是私。陆凡有罪,天规处置。这与今日的审判,並无干係。”
  “不劳天王与两位兄长费心。”
  这声天王,叫得生分,叫得疏离。
  李靖的麵皮抽动了一下,胸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哪吒这副六亲不认的姿態。
  “你叫我什么?”
  “三弟!”金吒急忙上前,缓和气氛,“父亲也是为你好!你今日的行为,已然触怒了燃灯古佛,你......”
  “为我好?”哪吒终於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是为我好,还是为了李家的脸面,为了你们在佛门的前程?”
  木吒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你怎能如此说话!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哪吒重复著这三个字,忍不住笑了。
  “如果你们觉得,我哪吒会连累李家,辱没门楣......”
  “那从今日起,我哪吒,便不做这李家人!”
  “这身骨肉,当年早已还清了!”
  此言一出,斩仙台上一片死寂。
  所有神仙都停下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著这一幕。
  脱离父子关係,这种话从凡人口中说出已是惊世骇俗,更何况是从这位天庭神將口中,当著三界眾神的面,对他那位手托宝塔的父亲说出!
  “你......你说什么?!”
  李靖浑身剧震,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又是这句话!
  数千年前,这个逆子便是用剔骨削肉的方式,与他决裂。
  数千年后,他竟然还想再来一次!
  “好!好!好!”李靖怒极反笑,“逆子!你当真以为,你翅膀硬了,为父就管不了你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举起了右手。
  金光大盛!
  那座玲瓏宝塔从他掌心飞旋而出,迎风便涨,化作一座小山大小,悬浮在哪吒的头顶。
  塔身之上,梵文流转,金光普照,一股厚重如山岳的镇压之力,当头落下。
  金吒木吒脸色大变,齐齐惊呼:“父亲,不可!”
  哪吒的身躯猛地一僵。
  那股桀驁不驯的气焰瞬间矮了下去。
  他缓缓抬起头,看著头顶那座熟悉的宝塔,眼中是深可见骨的厌恶与无力。
  他可以战天斗地,可以与妖魔廝杀,可以与大罗金仙爭锋。
  唯独在这座塔下,他无计可施。
  只要他还是李靖的儿子,只要他还顶著“李哪吒”这个名字,这座塔,就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心中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要是有个人能把这该死的塔给砸了就好了。
  当年孙猴子成了佛,头上的金箍就自己没了,怎么他哪吒已经是神仙了,这塔却还在?
  父子二人,就在这斩仙台上,在这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无声地对峙著。
  远处的孙悟空,看得抓耳挠腮,猴眼里冒著火。
  “嘿!这老官儿,忒不讲道理!自家儿子有情有义,不护著也就罢了,怎还拿出这破塔来嚇唬人!”
  杨戩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肩膀,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清官难断家务事,神仙的家事,更是外人无法插手的一团乱麻。
  最终,还是哪吒先移开了目光。
  李靖见他不再言语,脸上的怒意稍减:“现在,你可能冷静下来了?今日之事,自有公论,希望你不要以私废公!”
  哪吒沉默著,紧咬著牙关。
  最终,他还是鬆开了紧握火尖枪的手,那股紧绷的对峙气势,终於散去。
  眾仙看得心中五味杂陈,而燃灯古佛的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三生镜。
  该让这场闹剧,回到正轨了。
  ......
  镜中的画面,隨著眾人的心绪,继续流转。
  倾盆的暴雨终於停歇。
  乌云散去,天光重现。
  洪水退去,留下了满目疮痍的陈塘关。
  街道上,儘是淤泥、断木和坍塌房屋的废墟。
  一个身影,在这样的废墟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是陆凡。
  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裳,早已被泥水浸透,又被风乾,变得僵硬而骯脏。
  头髮黏成一缕一缕,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整个人,就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
  不哭,不闹,不言不语。
  那双曾经温柔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他只是走著,不停地走著,脚下被碎瓦划破,也浑然不觉。
  他手中,紧紧攥著那只同样被泥水污染,变得僵硬的布老虎。
  倖存下来的人们,开始清理家园,哀悼逝者,哭声此起彼伏。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在那场大水中,就已经被衝垮了。
  他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在陈塘关的废墟里游荡了数日。
  饿了,便在废墟里翻找一些尚能入口的烂薯。
  渴了,就喝路边积洼里的污水。
  他像一个孤魂,飘荡在自己家园的坟墓之上。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就这么死了算了。
  但他不行。
  他还答应过弟弟妹妹。
  一定会把父母救出来......
  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於是,他就这么不人、不鬼地活著。
  直到有一天,他蜷缩在一个倒塌的屋檐下躲避正午的烈日时,听到了两个路过的妇人的交谈。
  “听说了吗?城外的翠屏山上,新修了一座神庙。”
  “早就听说了,香火旺得很!都说那庙里的神仙,灵验得很!万求万应!”
  “哪个神仙啊?”
  “不知道,听说是位新来的山神,但是真的很灵验!”
  “是啊,我家男人前日去求了,希望能找到在水里走失的小儿子,你猜怎么著?昨日就在下游的芦苇盪里找到了!人还活著!”
  “当真?那我可得赶紧去拜拜!求神仙保佑,让我们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妇人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蜷缩在阴影里的陆凡,那死寂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终於出现了一点微光。
  “万求万应......”
  这世上,当真有万求万应的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