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洗了帕子给他擦脸,问他:“弟弟呢?怎么不见人?”
  鲤儿就说弟弟到祖母处去了,“姑父走后,弟弟每日都过去,回来就过来看姑姑,姑姑却一直昏着……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弟弟笑了,这几天更是连话也不爱讲了……”
  湛君心底涌起深沉的愧疚,安慰鲤儿的同时也是安慰自己:“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
  元凌确实很快好了。
  母亲的痊愈使他重新展露了笑颜并且恢复了多话的能力。
  每当他出现在湛君面前,湛君总是会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她发誓再不要看到他的眼泪,她只要他欢笑。
  元凌每日奔走于他的祖母姑母以及母亲之间。
  他熟悉并且喜爱的世界终于回归。
  天光明媚,载懽载笑。
  母亲的病已经好了,父亲将很快回来。
  他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等到树落完最后它一片叶子,等到大雪弥漫。
  等到父亲寄来的生辰礼物。
  暮岁的初八,他和父亲共同的辰日。无数的礼物,洪水一样,自四面八方而来,遮天盖地。
  这一天他是天下的王。
  但是父亲不在他的身边。
  哪怕有母亲的陪伴,他也不过是强颜欢笑。
  因为父亲应该在的。
  今时不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要父亲亲自去做的。
  而且父亲已经离开太久了。
  他的思念与日俱增。
  年节的时候,父亲仍旧没有回来。
  王朝覆灭所引发的广阔而持久的混乱已被肃清,四海升平。
  诸乱平定之后的第一个新年,经历过离乱而仍有命留存于这世间人们载歌载舞,兴高采烈地欢庆他们所祈求的安定太平再一次降临世间。
  真正普天同庆。
  咸安的元府是这欢庆的中心。
  当然也是热闹的,只是这热闹汹涌之下却又有几分谨慎克制的意味。
  不能纵欢。
  一切都是因为某个人的缺席。
  方艾早已无法忍耐,她数次想要去祸首那里去闹,奈何元希容盯她实在太紧,因此一直未能成行。
  但那口气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年节还未过,人就已经气倒,躺在榻上整日的哀怨。
  湛君什么都知道,心里也有过歉意,她还曾想去探望,但仔细想了一通后还是决定作罢。
  她也很多次想过她该怎么办,她和元衍之间。
  总是没有很好的办法。总是要有人痛苦。
  只是日复一日地拖着。
  她宁愿等待上苍的指示。
  元凌将一切看在眼里,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
  二月的时候,元希容已经在她母亲榻前做足了一整月的孝女,耐心消耗殆尽。
  她实在无法再忍受她母亲那矫情的怨天尤人,迫切地需要得到清净。
  好在今年春早,听闻郊外已绿柳繁花夹堤,于是她急忙叫人打点了行装,当日便抱着女儿避出府去。
  到时便已是日斜时分,绿柳不见,繁花则更是没有,好在还有惠风。
  元希容抱了女儿下车,边行边逗弄怀里的孩子。
  “出来玩而已,樱莺这样开心?那我们再不回去了,好不好?外祖母好讨厌,对不对?”
  小孩子哈哈大笑。
  元希容也大笑,举着孩子原地转起了圈。
  小孩子根本不怕,而且笑得更加大声,并在母亲停下的时候不停地扭动以表达她的不满。
  元希容就道:“你不怕我可怕着呢,你如今可不是才生下的小东西,这样重!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然后低头去蹭女儿的脸,笑着说:“摔着我们樱莺可怎么办?”
  “给我吧。”
  身后突然有声音道。
  元希容手臂一松,怀中的女儿险些跌出去。
  第147章
  元希容已经许久不见严行。
  初开始时是极痛苦的, 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他是她真心爱着的人。爱他的同时她也恨他。恨他的辜负,他怎么敢?她当初的果决未必不是出于一种怨恨。
  潮起的爱恨常常使她无法呼吸。
  她很痛苦,以至于她也时常会想, 如果她去找他,如果她说她错了….
  不行。
  她个人的尊严以及她姓氏的尊严绝不能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那就不要再想他。
  她告诉自己, 前头难道没有更好的?便是没有,难道连能使她喜欢的也没有吗?
  也许没有。
  但是又怎么样呢?
  她不会去找他恳求他。
  她注定是不会再拥有他了。
  没有他也不要紧, 有什么要紧呢?她仍是高高在上的人。
  没有了尊严才可怕。
  元希荣劝服了自己。她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想念他。
  她无法将严行留在她生命里的印记完全抹去,因为她曾经的爱,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她还是做到了放手。
  明明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他,她真的已经快要忘掉他了……
  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她面前?
  他怎么能?
  然而更可怕的是, 她竟然会为他的出现而颤栗。
  她感到她先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粉碎了。
  这个人太可恨。
  “你怎么在这?”
  开口就是哽咽, 但坚定地没有回身。
  “我一路跟来的,我想见你一面……一直在你家外等你, 可总不见你出来……”
  “见我?见我做什么?你不是厌烦得很?”元希容转过身, 皱起了长眉, 问:“是他们难为你家里人了吗?不会的吧, 我早就同二兄讲过的, 他当时也说他也从来没有那种打算……”
  她看起来是真的疑惑, 担忧的感情也很是诚挚。
  “不是……”
  严行明显的有些局促,他低头, 又抬头, 想要讲话的样子, 但是又没有,仍旧把头低下去, 如此数次,最后竟再不抬起来了。
  元希容深受熬煎, 忍不了了就问他:“到底怎么了?”
  严行长长地吸进一口气到身体里,抬起头后又将这口气长长地呼出来,朝元希容伸出两臂。
  “再给我抱一抱樱莺吧,我好想她……”
  樱莺还记得她久违了的父亲,趴在父亲的肩上笑出了许多口水。
  元希容几乎又要哽咽。
  她不愿意叫人看见她的泪水,于是偏过头去,不料更方便了日光照亮她眼眸,明晃晃而且亮晶晶。
  严行也感到了心痛,女儿的笑声也暂且听不到了。
  “我来见你,是因为我要走,我想在临走之前同你再见一面,我有话想要和你讲。”
  元希容惊讶地转过头,“走?你要到哪里去?”
  “去边关,我求阿兄为我谋了一个职位。”
  元希容完全的震惊了,“边关?你为什么要到边关?难道你害了头疾,人如今已是疯了?”
  她的话使严行有一些丧气,更多的是难过。
  她这样想他,也是他先前实在太不上进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