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繁最叫人不能忘记的,就是她的一双眼睛。
  很长,并且尖锐,瞳仁又墨一样,她又是个太聪慧的人,什么都看得透,眼神便显得深邃,很有一种冷漠的感觉,还有一种无端的怨和怒。
  倘若有人不经意望见了,是要心惊肉跳的。
  她自己也清楚,因此她很喜欢笑。
  一种圆融的讨好。
  不过只对值得的人。
  元氏是值得她笑脸相待的,然而她冷着脸,竟有一副狠毒相。
  身边的人推她的手臂,叫她快瞧。
  她很缺兴致,并不动。
  那人又催促,她不耐烦,但是不愿意开罪人,于是紧抿了嘴笑,抬起头,神色竟然是可亲的。
  顺着指引,她看过去。
  一个盛装的美人,遍身的绮罗,发间除却珠翠,还有大朵的花。
  那花她手里也有,艳丽极了,可是仍不及人。
  她觉得觉得那美人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但是又很快否认了这想法,这样的脸,要是真见过,怎么会记不得?
  身边的人这时候道:“瞧呐,美到跟咱们仿佛不相干,她只是她,咱们却是咱们,没见着前,以为你我已算得上明珠了,如今真见了明珠,才明白你我不过是旧瓦砾,只配黯淡地埋在枯草堆里。”
  顾繁就问:“是谁?”
  “还能是谁?二郎的夫人。”
  顾繁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她,怪不得……”
  “怪不得不肯要郭氏女?是不是?生得这样,世间哪有第二人?早先还为那郭氏女愤慨,现在也只能哀叹。那郭氏女也美,不过比起来却有限,仍还是咱们地上人,这位不一样,仿佛天上人,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叫男人死心塌地……”
  顾繁被踩住痛脚,花在她手里被攥成了泥,狠狠砸到地上……
  湛君先行礼,而后讲恭祝的话。
  方艾没有为难人,但也一句话也没有讲。
  元佑仍然是和蔼的笑,“这一身好看,往后也该这样,正是好年华,总是太素净,难免辜负。”
  湛君笑着应是,又同方艾赔礼,将上回的事解释了。
  方艾虽然不说话,但神情有所缓和,是要揭过的意思。
  湛君微笑着告退,走到花树旁站着,静静地出神。
  她就站着那,没有人靠近她三步之内。
  她们只是看着她,不时有几句私语。
  是想讨好的,但是缺了胆量,毕竟一点也不了解,怕犯了忌讳,担不起可怕的后果。
  因此任她在那里孤单寂寞。
  孤单是真的,寂寞却没有。
  比之鲜花着锦的热闹,湛君更需要的是安静。
  她是有心事在的。
  就在湛君沉思的时候,元凌像一尾鱼,游过拥挤的池塘,来到湛君的身边,抱住了她的腰身。
  在母亲的怀里,元凌低声地说起了话:
  “先前是我是乱说话,母亲不要生我的气,弟弟和妹妹我都喜欢的,我是讨厌他们才会说那些话……那会儿我没想到樱莺,樱莺我就很喜欢,母亲给我的弟弟妹妹,我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这是清晨时发生的事了。
  湛君今日起的晚了,元凌和鲤儿到时,她才要梳头发。
  她梳头发的时候,元凌和鲤儿就在一旁玩,两个人有说有笑。
  话说了好久,说到累。
  湛君却迟迟不好。
  终于好了,元凌开始喊饿,三个人便用早饭。
  同表兄一样,元凌着意地观察了母亲的举动,确实瞧出了不寻常的地方。
  他直接就问了出来。
  母亲是一副惊醒的样子。
  他就又问了一遍。
  看着他,母亲几次欲言又止。
  他等得着急。
  就在他将要出声催促的时候,母亲开了口,问他:
  “阿凌想不想,要……弟弟,或妹妹?”
  母亲是迟疑的,他却果决。
  “才不想要!”
  有一个表兄已经足够,再多的完全不想要。
  母亲再没有说话。
  他沉浸在自己的气愤里,旁的并没怎么在意。
  后来表兄在没人的地方和他说,母亲听了他的话是有些伤心的。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
  湛君很受触动,眼里带了泪,一遍遍抚摸手下的脸。
  这个孩子是爱她的。
  她觉得愧疚。
  更有一种不知所措,不知何去何从。
  元衍悄无声息地走到这对紧贴的母子身边,笑问:“你们做什么呢?”
  元凌听见声音,几乎要跳起来,“父亲!我好久没有见到你!”
  元衍道:“你起得太晚,又睡得太早,这才见不到我。”
  元凌撅起嘴,怨道:“那你为什么不在白日来看我呢?不想我么?”
  “怎么会不想?”元衍的手已经亲昵地捏住了元凌的半边脸,元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还毫无所觉,只当是父亲同他的亲密,然而下一刻他可亲的父亲就变了脸,眯着眼一副凶色,“我正要找你呢!你真好大的胆子,烧先生的书?你少了管教,确实是我的不好,我是知错能改的人,你好好瞧。”
  “我早就知错了!”
  认错也没有用,元衍不松手。
  元凌便向他仁慈的母亲求救,湿润的一双眼睛,不停地眨着,很难不使人心生爱怜。
  湛君从元衍手下解救出元凌可怜的脸。
  “他已经知道错了,往后再不会了。”
  元衍听了后道:“他可不会,我是从没见过他改的。”
  元凌捂着脸,狠瞪他的父亲,然而终究是害怕父亲那有力的手,因此只瞪了一会儿就飞快地跑走了,再不见身影。
  湛君是要追的,元衍拉住了她。
  “跑去玩了,别管他。”
  湛君仍然是不放心的,但是即将开宴,人走不开,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牵挂。
  元衍扯着湛君入席落座。
  湛君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元衍问缘故,她不说话只是摇头。
  但任谁也能瞧出来她是一定有事搁在心上的。
  不过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元衍便想着待回去了再深问,于是不再动声色。
  湛君便继续思索她的心事,仍是徘徊。
  她感到一阵丧气。
  正烦闷,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很吸引她,当下便不自主地轻嗅了两下。
  元衍笑着递来手里的杯子。
  “很香,对不对?葡萄酿的新酒,尝一些?”
  说着已经将杯子送到了湛君唇边。
  湛君皱起了眉。
  元衍也想起了他的誓言,连忙道:“这个算不得酒,不醉人的。”
  湛君不大信。但其实还是有些好奇心的
  元衍是懂她的,直把杯沿贴到了她唇上,诱哄她。
  “只抿一下。”
  真的是很香。
  湛君没能抵挡住诱惑,低下头浅浅地抿了下。
  只是浅浅地一下。
  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皱起来。
  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元衍没有忍住,看着她轻轻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