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关山被刺的消息传来,关若棠腰畔的玉佩就换成了一把匕首。
  匕首很小,雕金砌玉,看起来像一件十分独特的佩饰。
  只有关若棠知道它有多锋利。
  关若棠拔出了它。
  阮小云缓缓低下头。
  匕首扎进他的胸膛。
  “这是你刺我父亲的,”泪水从关若棠脸上流下来,“阮小云,我发过誓,只要我还能见到你,一定要把这一刀还给你。”
  阮小云没有说话,脸上的温柔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毛挑了一挑:“是啊,我知道的,小棠儿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
  “……可是,我偏偏很喜欢。”
  阮小云的声音很低,将关若棠更深地揽向了自己,也加深了这一刀。
  关若棠在阮小云的怀里听见金铁交鸣的一声响,一把飞刀被阮小云手里的长剑挡开,火光中,几名黑衣人走了出来。
  “阮小云,您竟敢背叛主人的命令!”
  其中一名黑衣人喝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这个女人,用关家的血给主人祭旗!”
  阮小云慢慢拔出匕首,在袖子上两面擦干血迹,然后插回关若棠腰间的小巧刀套中。
  他微微笑:“恐怕是不行呢。”
  *
  武威营的攻势暂歇之时,已经是半夜时分。
  西门守将带着兵士们原地休整,目送唐久安走下城头。
  唐久安之前连番升级,年纪轻轻便官至四品,西门守将和其他人一样,表面自是客气恭贺,私底下没有嘲笑还是当个女人好,只要讨得太子欢心便能升官。
  而今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不知道飞焰卫纵横北疆,是何等光景啊。”
  守将低语。
  唐久安听到了。
  但她知道,他们等不到了。
  兵士与百姓尚不大明白底细,但将领以上都知道这座城撑不过十天。
  十天,不是数倍于已城内的叛军踏破城门,便是城中粮尽,难以为继。
  而飞焰卫远在北疆,鞭长莫及。
  “小安。”
  唐久安骤然回头,看到了火堆边的薛小娥。
  唐久安下意识有点心虚。
  薛小娥一直反对她上战场,一听打仗就没有好脸色,而今她深知自己是什么鬼样子,等于是被薛小娥逮了个正着。
  “娘您怎么在这儿?来多久了?我没事我好得很,这上头全是别人的血……”
  啊呸提什么血,唐久安立刻煞住话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娘你赶紧回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会儿。”薛小娥叫住唐久安,“我听人说你在这里,所以给你弄了点吃的。”
  薛小娥从身后递过来一只椿箱,“菜有点凉了,凑合着垫垫肚子吧。”
  椿箱里有三样家常小菜,一大碗饭,还有一壶酒。
  菜确实凉了,薛小娥一身尘灰木屑,不知在城墙边守了多久。
  “……”熟悉的饭菜香钻进鼻孔,唐久安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就在城墙边上吃完了这一顿饭。
  薛小娥一句也没有多问,只是拿袖子替她擦了擦额角的血。
  额角被飞石所伤,确实是个伤口,唐久安一下子僵住。
  但薛小娥碰到那里的时候就停手了。
  唐久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那碗饭的。
  直到唐久安喝完那壶酒,薛小娥只说了一句:“去吧……我等你回家。”
  后来唐久安想,她从军十数载,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等她回家。
  家和战场原本是两码事,她在北疆征战之时,从来没有想过回家。
  而这里是京城。
  有人等着她回家。
  *
  叛军可以轮歇,城头的兵士却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一架登墙梯上的叛军快要爬上来。
  唐久安守在城头,没有射箭,也没有挥刀。
  爬在最前面的叛军愣了一下。
  唐久安居高临下,眸子沉静如水,没有一丝表情,伫立在黑暗与火光之中,像一名主司杀戮的天神。
  底下战鼓声声,那是在催促。
  叛军一咬牙,冲上城头。
  唐久安闪身避开,然后斩/马刀出手,一刀劈断登城梯。
  纷乱战局中,又多了几声惨叫。
  唐久安斩完一刀便回身,走向那名爬上城头的叛军。
  叛军腿发软,根本不是对手,很快便跪地求饶。
  唐久安命他脱下衣甲,然后将人捆了。
  她身上穿的是姜玺送的黄金铠甲,平日里十分爱惜,此时却多了几道箭痕。
  她脱下它,平平整整放在一旁,交待身边的兵士:“若我没有回来,将此甲送还给太子殿下。”
  兵士还小,是个半大少年,今日才第一次拿刀,被她点名跟在身边,这会儿只知道懵懂点头。
  唐久安换上叛军衣甲,拿出绳索束选了个偏僻无光的角落,试了试松紧,便要跃下。
  就在她刚刚顺着绳子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绳子,唐久安抬头,看到了姜玺的脸。
  星空摇晃,战火燃烧,姜玺急喊:“唐久安,你要干什么?!”
  “擒贼先擒王,”唐久安仰起脸,“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先绑了他准没错。”
  “下面是数万大军,你一个人是绑人还是送死?!”
  “正因为谁都以为这是送死,谁也料不到我会去,没准就把人绑回来了。再说了,我和三殿下到底还有一份交情在,就算失手,小命应当也保得住。”
  唐久安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准备出城打只兔子回来加餐。
  第70章
  “唐久安, 你上来。”
  “殿下,恕臣不能。”
  唐久安脸上有泥灰,有血迹,但眸子清明, 神情镇定。
  “我打了十年的仗, 每一场仗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立功升官的机会, 到了今天我才明白, 这世上还有比升官封侯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人不顾生死。殿下,我是大雍的将军,为保护大雍而死,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命你上来,正是为了保护大雍。”姜玺发力拉动绳索, “有更重要的事情得你去做。”
  唐久安从来没有在姜玺脸上看到过这样郑重的神情,她顺着力道翻落在城墙:“什么事?”
  “父皇病倒,武威营投敌, 城中内乱,敌我悬殊, 父皇多年来冷待三哥, 三哥一旦攻入京城,父皇首当其冲,后果不堪设想。我要你把父皇母妃和外祖母带出京城。”
  唐久安盯着姜玺:“……你已经在做城破之后的打算?让我送人,你是不是不打算守这京城了?”
  姜玺低了低头,一笑:“这城守下去也只不过是徒增伤亡,三哥要的是京城,又不是废墟。等你们一走, 我就带着文武百官出去献降,好歹能保全百姓, 不必受这战乱之苦了。”
  “可现在在城外的不单是三殿下,还有迦南人,三殿下肯保全百姓,迦南人可不一定——”
  姜玺打断她:“你也知道底下还有迦南人,还敢往下跳?”
  唐久安:“……”
  长风吹过,战火未歇,短暂的停顿后,姜玺慢慢地道:“唐久安,我以监国太子的身份命令你,带父皇母妃等人出宫。”
  火光映着姜玺的脸,小小火焰亮在姜玺的眸子之中。
  唐久安单膝跪下:“臣,领命。”
  周围杀声沸腾,火光冲天,唐久安的脸深深映在姜玺眼中。
  “去吧,唐久安,我把我最重要的人都交给你了。”
  *
  得意楼掌管着通往城外的密道,这是姜家历代家主才知道的秘密。
  皇帝突然昏迷,姜玺临危受命,段其忠才破除前例,向姜玺透露。
  一行人中,皇帝与关老夫人昏迷,关月满面泪痕,忧心忡忡望着何三。
  唐久安:“鬼医你能不能行?”
  何三一面跟着内侍急奔,一面替内侍背上的皇帝搭着脉,闻言暴怒:“我气都跑不匀还能不能行?你见过谁这么对大夫的吗?!”
  何三是唐久安回宫路上顺手抓到马背上来的,那时候何三正带着金银细软被裹挟在乱民之中,并且已经有人发现了他包袱里闪闪发光的黄金,所以何三看见唐久安经过,便像是看见救星,大声呼救。
  结果唐久安只带上他的人,根本没管他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