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当眾审案
用人嘛,当然要用自己人。
首辅的权力表面上看是来自皇帝,实际执行的时候还是要看下属们是否服从。
贾璉不是针对两江总督,实在是这个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个长期存在的矛盾导致的爆发。
一个国家整体快速向好发展的阶段,一定要维持社会的稳定。只有在稳定的社会环境之下,才能有序的稳定的向前发展。
苏松二府爆发大规模的罢工和抗议行动,说明两江总督失察,江苏巡抚失职,两位知府都不是失职那么简单了,是犯罪!
贾璉从两江总督的报告里没看见他第一时间的处置行动,说明他还顾忌著官场上的一些情面,那就不要怪贾璉不讲情面了。
专列抵达浦口,这边仅有两江总督在迎接。
贾璉下车之后,很不直接的开问:“克难兄,目前局面如何?处置如何?”
两江总督冯敢听出了弦外之音,脸色微微一变:“回贾相的话,目前基本控制了事態,当地驻军比较克制,没有与百姓发生衝突。”
贾璉冷笑,语气生硬问:“苏州知府和松江知府呢?事发地的县令呢?你是怎么处置的?”
语气越发的尖锐,冯敢听明白了,顿时额头冒出了冷汗道:“民变之初,官府宜用安抚之策,待民怨散去再行定夺。此惯例也!”
什么意思呢?民间闹腾的厉害,所有事情先拖著,拖到一定的时间后,百姓的心气散了,然后再行分化之策,各个击破。
这都是一贯的套路了,民怨沸腾的时候先装死!拖时间,等待热度过去。这都成路径依赖了。
出了事情官府的主要官员第一时间到场解决问题,那才是另类。
“你知道苏州和松江两个府,每年给朝廷贡献多少税收么?你知道罢工一天,给地方上的百姓收入带来多大的影响么?市面上乱了,百姓一天没活干,可能一家人就要挨饿的道理,你应该懂。”
贾璉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切开冯敢的脸皮,他心里很恼火,但是不敢扎刺,毕竟这是首辅。两江出事把首辅给惊动的亲自出马了,说明这事情很大,至少皇帝和內阁都认为事情很大。可是冯敢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看著沉默不语的冯敢,贾璉收起了怒色道:“先过江!”
新式小火轮在外海折腾不动,但是在渤海內和內河里头,那真是如鱼得水。
等候多时的小火轮冒著滚滚黑烟,运送贾璉和冯敢过江,这玩意效率比木製的帆船要高的多。
沿途贾璉沉默不语,冯敢也在紧急的想办法补救。儘管他不知道为何贾璉的真实用意,但他知道这一关过不去,通往內阁的道路就断了。
登岸之后上了马车,冯敢见车內只有二人,这才低声道:“贾相,卑职考虑不周之处,还请您指点!”
贾璉不动声色的看看他问:“克难兄,此番民变与往日民变,有何不同?”
冯敢茫然的摇摇头,贾璉嘆息一声道:“往日的民变根源多在士绅过分压榨百姓,逼的人没有活路可走,才会而走险。此番的民变,当事人乃是工人和工厂主。往日的民变,百姓都处在存亡之际,往往伴隨著天灾,大量的灾民如同乾柴一点就著。这次呢?没有灾民,还有聚眾闹事。你就不想想,到底为何么?其中的区別何在,根源何在?以前不是没有工人闹事,但每次规模都不大,这次呢?沿江千里不相干的化工人互为声援。”
冯敢觉得脑子痒痒,好像要长脑子了,依旧朦朧,没有看到最终的形象。
贾璉本来还是很看好冯敢的,他本是辽东总督,后来专任四川总督,再转两江总督,前两任总督期间,搞改土归流编户齐民,政绩不错,能力也很强。但也形成了路径依赖,上任两江总督一年的时间,对於当地情况依旧缺乏了解,用过去的经验治理新问题,自然要出问题的。
“克难兄,环境变了,形势也变了。尤其是两江等沿海省份,大量的工厂出现,也带来了大量的工人。工人和农民不一样,在工厂里干活需要人与人配合的地方很多,农民种地则多为一家一户。工人组织度更高,更容易物伤其类,更容易联合起来。反之,工厂主也一样,他们也更容易绑在一起,联合起来对工人进行压榨,操纵市场,谋求利益最大化。”
说到此处,贾璉嘆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冯敢突然间想明白了,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一道闪电劈开了夜幕,看清了大地。
“苏州府和松江府该死!”冯敢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一旦底层逻辑被点破后,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贾璉嘆息道:“不仅仅是苏州府和松江府的问题,全国的官员脑子里都缺这根弦。形势变化了,过去士农工商,商人被压制在底层。现在不一样了,商人的力量越来越大,当他们受到官府力量的压制时,出於快速牟利的初心,肯定会採取最简单直接的收买手段。
国內的工厂主,绝大多数本就是士绅的底子,他们不缺乏长远的目光,自然在政治上也会扶持代言人。歷朝歷代重农抑商,不是没有道理的。”
冯敢也明白了贾璉的心思,按说贾璉向来主张给商人一个更宽鬆的发展环境。现在看明白了,陛下与贾璉对商人的本质看的很清楚。
“卑职这也就下令,將苏州府和松江府缉拿到案,等待贾相处置。”
贾璉听了摇摇头:“不必了,直接去苏州!虽然苏州不是事发地,但是当地的织工群体最为庞大。江南的事情,往往在苏州,那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其他地方也就简单了。”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贾璉一直如此践行。
说到贾璉的执政理念,是要扶持工商业的发展,是要给资本一个不错的发展环境。
但是具体到资本家不当人的时候,贾璉是绝对不客气的。
中国文化讲中庸,不是凭空诞生的,而是两千年大一统治理国家的思想精华。
治理国家最要紧的就是平衡,一旦失衡了,就一定会出问题的。
集体的失衡表现在歷史上比比皆是,从诸侯王到门阀,从门阀到军阀,从军阀到土绅,失衡的结果就是所谓的周期律。
任何矛盾一旦集中爆发了,那就已经不可收拾了。周天子搞分封失衡的后果是战国七雄,秦汉搞郡县制失衡的后果是三国,魏晋搞九品中正制的后果是门阀,是五胡乱华。隋唐是门阀的延续,失衡的后果是藩镇割据,两宋矫枉过正的文武失衡结果是神州陆沉,异族以大一统的形式入主中原。
明朝一开始集权做的还不错,后来还是失衡了,便宜了清朝。清朝把集权玩到了极致,压制民智,奴化统治,后果更严重。
在对待资本的问题上,贾璉也是走中庸发路线,要压制,但也不能过分的压制,用官营资本制衡民营资本,也属於中庸之道。
属於现代社会的中庸之道。
一路上马不停蹄的直奔苏州,贾璉甚至简单的在车上坐著睡觉,马累了换马,车夫累了换车夫,总之一路不停。
也就是为了赶路,否则贾璉可以走水路到镇江,然后再转苏州,但是那样慢很多。
多亏了这些年江南富庶,地方上基建搞的不错,水泥道路將各城市之间连接起来,马车坐著还是很舒服的。
抵达苏州之后,进城之前,贾璉下令將钦命大臣,內阁首辅的旗號打出来,冯敢两江总督的旗號也打了出来。
苏州地方识字率高,这旗號一打出来,看见的人都知道来了大人物,很自然的就明白,朝廷对江南发生的事情很重要,首辅都亲自来了。
最最关键的是,苏州百姓对贾璉太有印象了,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记忆中的贾璉不是那种对百姓下手狠辣的主,反倒是对官员和地方的士绅下手,那都不叫狠辣了,叫残忍!
沿途百姓看见贾璉的旗號后,做出的反应不是畏惧,而是爆发出欢呼声:“贾青天来了,首辅大人来了!陛下把贾青天派来了!”
消息人传人,很短的时间內,苏州城人尽皆知。百姓兴高采烈,官员、士绅、豪商们则如丧考姚。
马车直接来到巡抚衙门的街道,抗议的百姓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
贾璉没有乘车走过去,而是在外面就下了马车,步行前往,让所有百姓都看清楚来的是谁。
负责保安的护卫们暗暗叫苦,但是也不敢拦著,只能尽力的跟在一旁,隨时准备为贾链挡子弹。
来到衙门的正门口,背对著正大光明的牌匾,贾璉举起喇叭喊话:“苏州的父老乡亲们,我是贾璉。说起来,我还是苏州人的女婿。现在我站在这里,大家有冤屈,可以隨时来告状。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推举几个代表,把所有冤屈集中起来,我也能有针对性的处置,儘快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大家也不用都堵在这里,耽误了生活,大家说好不好?”
“好!”围观的百姓很多,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叫好。
贾璉笑而不语,放下喇叭,让人搬来凳子,就坐在门口等著。
围观的百姓很直观的看见,贾璉一个人坐在前面,身边是同样搬了椅子过来陪座的两江总督,后面则是一群平日高不可攀的官员,战战兢兢的排队站著,想上前说话,却被卫队的官兵拦住。
贾璉拿起喇叭回头喊了一嗓子:“都给我站好了,让苏州的父老乡亲都看看,他们的父母官长的啥样子。”
就这么坐了两个小时左右,衙门外的百姓还是没散去多少,但是代表倒是推举出来了,一共五个人,其中有两个女工。
代表们上前做势要跪下,贾璉直接开口阻拦:“受委屈的是你们,朝廷命官不能为民做主,哪有脸面受你们的跪拜呢?亏心不亏心?此番事了,回去之后本官就向陛下上奏,今后百姓打官司见官员时,不必下跪。”
听闻此言,当面的五个代表中,两个女工噗通跪下,喙陶大哭。
贾璉也不出声,也不扶著,就让她们哭个够,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两人才停下,缓缓给贾璉磕头:“民妇给青天大老爷磕头!”
“好,本官贾璉受了你们的礼,就一定为你们做主,否则这官不当也罢!”贾璉端坐不动,很多事情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两位女织工膝行上前,將厚厚的一状子举在额前,贾璉不让隨从动手,亲自起身上前接了状纸,当著围观百姓的面拿出一张状纸看了之后,扭头喊:“苏州知府吴静安,民妇张王氏、马胡氏,代表三百女织工状告工厂主沈齐,拖欠工钱半年,女工追討不付钱尚且罢了,纠集恶徒,殴打女工,导致三人重伤,轻伤五十余人。此案,吴知府断了个女工无理取闹,不予受理,可属实?”
贾璉说话时,所有百姓都屏住呼吸,现场只有贾璉用喇叭传出的声音。
苏州知府吴静安战战兢兢的出来应答:“回贾相的话,確有此事,卑职也是依据事实,秉公断案。”
就这一句话,围观百姓沸腾了,怒骂声此起彼伏。“狗官!”“收黑钱,生儿子没屁眼的狗官!”“xxx,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个別百姓激愤之余想要往前来,维持秩序的士兵赶紧拦住,贾璉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传工厂主沈齐到案!”贾璉大声说话,立刻有衙役闪了出来领命。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的样子,一个穿戴奢华的男子被两个衙役拖著来到现场,之所以是拖著,因为他人已经嚇瘫了,走不了路。
贾璉冷冷的看著摊在面前的工厂主沈齐,听到“哎哟”一声,回头时看见知府吴静安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