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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都市言情 > 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 第344章 如果你们父亲不是皇帝,不是首相,
  第344章 如果你们父亲不是皇帝,不是首相,你们还剩下什么呢?
  由於得到了刘备的支持,李翊很快便敲定了发行新货幣的具体流程。
  相府內,铜炉薰香裊裊。
  李翊正批阅各州钱法司的奏报。
  甄尧手持帐簿,恭敬立於案前。
  “首相,各州钱法司已初步设立。”
  “只待首相一声令下,国家便能够执行新幣兑旧幣的事宜了。”
  甄尧顿了顿,又道,“然下官还有一虑,不知当讲与否?”
  李翊头也不抬:“讲。”
  甄尧拱了拱手,沉声说道:
  “景元钱面值较旧五銖甚高,纵使朝廷严打私铸,恐怕仍有奸商钻营牟利。”
  他抬眼观察李翊神色,“下官便出身商贾,深知利之所在,人必趋之。”
  甄家虽是河北首富,但並没有为富不仁。
  早在河北大旱之时,年仅十二岁的甄宓就曾劝母亲开仓放粮,賑济四方乡邻。
  绝对的商界良心。
  面对新幣的暴利,甄尧也是以自己家族从商多年的经验提醒李翊。
  李翊乃停下毛笔,反问道:
  “甄商监以为,当今天下,可还有贪官?”
  被李翊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甄尧背脊一凉,忙道:
  “陛下与首相治国有方,吏治清明,贪墨之徒自然……自然……”
  “有,还是没有?”
  李翊声音不轻不重,却让甄尧额角沁汗。
  “……呃,儘管陛下神文圣武,万姓倾心。”
  “然毕竟统合四疆,地方偶有一两个贪官污吏,也属正常。”
  甄尧求生欲极强,他知道在面对李翊这样的政治强人不能够耍小聪明。
  你说没有,那就是睁著眼睛说瞎话。
  可直接说有,又显得过於唐突。
  为此,甄尧只能选择相对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陛下最恨官员不作为,也恨官员贪腐。”
  李翊搁下笔,郑重地说道,“然为何却仍有官员鋌而走险,冒著杀头之罪,受贿逐利?”
  甄尧硬著头皮答:
  “利令智昏……”
  “且朝廷监察全国,不能看到各个角落,故终有疏漏。”
  “正是。”
  李翊突然拂袖而起,“吾等诛贪官,非为绝贪腐——”
  “而是要让他们知道,伸手必被斩!”
  “譬如治水,堵不如疏。”
  “私铸、贪腐,如同泥沙,可遏不可绝。”
  “但只要大江奔流的方向不变,几处暗涡何足道哉?”
  李翊的意思很明確。
  我们的打击私铸政策,与反腐倡廉政策的內核是一样的。
  杀贪官反腐败,不是为了杜绝贪污现象。
  因为这是不可能杜绝得了的。
  但我们这样做,却可以打击这种现象。
  让官员至少不敢明目张胆找你索贿。
  新幣也是如此,我们发行后,儘管採取了严厉打击私铸的措施。
  但在利益面前,依然会有人钻法律的漏洞。
  我们是统治阶级,永远是从国家层面,从宏观的角度出发。
  而地方官员贪腐也好,私铸钱幣也好,那都是微观的私人角度。
  这种现象不可能杜绝,我们打击的目的,只是为了减少社会上的这种风气。
  因为於整个国家的运转而言,这是无伤大雅的。
  还是那句话,
  大江奔流的方向不变,几处暗涡何足道哉?
  “甄商监。”
  李翊忽然逼近,“你可知为何让你这商贾执掌商相之位?”
  “下官……下官……”
  “因你懂商贾心思。”
  李翊笑道,“贼知贼,吏知吏,商知商,故用汝为商相耳。”
  “记住。”
  李翊拍了拍他的肩膀。
  “水至清则无鱼。”
  “朝廷要的,是让鱼知道——跃出水面,就会死。”
  甄尧面色一动,旋即定住心神,答:
  “下官明白了!”
  “好,依本相看,这新政策就先从洛阳开始罢。”
  “天子脚下,最易办成此事。”
  李翊决定先在首都推行,然后以首都为基点,向全国进行扩散。
  又过旬日,朝廷詔令正式下发。
  各州郡官吏闻风而动。
  洛阳东市,钱法司的差役挨家挨户收缴旧钱,铜锣敲得震天响。
  “奉內阁钧令,即日起禁用旧五銖!”
  “限期一月兑换新钱,逾期不候。”
  “一月之后,市场上不得用五銖钱交易。”
  “违者,依律论处!”
  百姓们攥著磨损的铜钱,面色惶然。
  “官爷,这.这新钱轻了些,买米会不会亏啊?”
  一个老农颤巍巍问道。
  差役冷笑道:
  “这是朝廷定的价,俺们只是负责执行。”
  “你爱换不换!”
  “不过別怪某不提醒你,一月之后,你若是仍敢用五銖钱去买米买粟。”
  “休怪兄弟几个,將你拷回大牢去。”
  老农无奈,只得將积攒多年的铜钱倒进官府的木箱。
  换回几枚崭新的“景元通宝”。
  他摩挲著钱幣上清晰的纹路,喃喃道:
  “轻是轻了点但总比那些剪边的强。”
  洛阳毕竟是天子脚下,算是朝廷掌控力最强的地方了。
  官员基本上是按律办事,平民百姓也犯不著跟当官的起衝突。
  基本都隨大流换了。
  至於洛阳的一些世家豪族,他们也大多老实。
  毕竟刘备成为天子,靠的可不是他们。
  真要收拾他们,跟玩儿似的。
  他们可不会傻到跟新君作对。
  但洛阳之外,朝廷掌控力相对薄弱的地方。
  就不乏有人想钻法律的漏洞了。
  ……
  豫州,潁川。
  韩氏族长韩珪將茶盏重重砸在案上。
  “李翊这是要断我们的財路!”
  韩氏是潁川四大家族之一。
  祖上是西周的韩侯,而韩珪的爷爷韩韶更是赫赫有名的潁川四长之一。
  所以韩家是潁川妥妥的顶级门阀。
  管家低声道:
  “家主,如今朝廷严打。”
  “咱们的私铸坊.是不是先停一停?”
  “毕竟曹公已经不在了。”
  潁川从前是曹操的文官集团核心。
  两家是相互支持,相互合作。
  曹操也默许了各大家族,开设私铸坊,条件是他也要喝一口汤。
  本来两边合作的算是相当愉快。
  直到后来曹操与刘备爭霸失败,遁逃到西川。
  潁川自然失去了曹操的庇护。
  从前,作为曹氏集团的核心,韩家是魏国的顶级门阀。
  如今汉室三兴,刘家人重新掌握国家权力。
  作为“前朝余孽”,自然要被刘家人冷处理。
  刘备虽未对潁川开刀,但也採取了政治边缘化处理。
  使得潁川在全国的地位渐渐下降。
  当然,彼时的曹操治所就在潁川,重点发展潁川很正常。
  如今刘备定都洛阳,也没道理重视潁川士人。
  “停下来?”
  “你以为这是想停就能停的吗?”
  韩珪冷声笑道:
  “你知道我们一年靠私铸赚了多少?”
  “这私铸之利,又岂是独我们韩氏一家所得?”
  眾下人默然不能答。
  韩珪沉吟许久,眯起眼睛说道:
  “去,给钱法司的督铸使送三万钱。”
  “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管家刚要领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譁声。
  “潁川督铸使到——!”
  韩珪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相迎。
  “尊使到访,韩某有失远迎。”
  “恕罪恕罪!”
  见一眾官兵闯入家门,韩珪心知来者不善。
  “若尊使不嫌寒舍鄙陋,请入內喝茶相敘如何?”
  “不必了!”
  督铸使抬手止之:
  “本督是奉命来执行公务的,办完公事就走。”
  “……呃,不知是什么公事?”
  督铸使乃从怀间取出一封公文,面无表情地展开,大声宣读:
  “韩氏私铸劣钱,证据確凿。”
  “奉內阁令,查封所有冶坊,家主韩珪押赴洛阳问审!”
  韩珪闻言,勃然大怒:
  “放肆!我韩家世代簪缨,岂容你等污衊!”
  督铸使冷笑:“簪缨?”
  他一挥手,“搜!”
  韩珪见此,面色大变,连忙喝斥道:
  “我家好歹是世代公卿,岂容尔等放肆。”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韩某定要告你们御状。”
  “告御状?呵呵。”
  督铸使冷声笑道,“我等本就是奉朝廷命令来查你韩家。”
  “你韩家当年与曹贼勾结,犯下数条罪状。”
  “不过本督只负责查私铸坊,你落在本督手里,已是莫大幸运。”
  “怎还敢拒不配合?”
  话落,朝身后甲士一挥手,示意他们立刻进去。
  韩珪遮拦不住,被眾甲士如狼似虎地冲入后院。
  不多时,抬出几筐未及熔铸的铜料和私钱模子。
  “韩珪,证据在此。”
  “你还有何话说!”
  韩珪面如死灰,心道完了,完了。
  一切全都完了!
  贾詡將潁川的奏报递给李翊。
  “首相,韩珪已经押入大牢,其父韩融在徐州闻讯,连夜递了请罪书。”
  李翊淡淡扫了一眼,隨手丟在案上:
  “听说这韩融是贏长韩韶之子,前朝大臣。”
  “如今看来,倒还算识相。”
  “省得本相,多费精力收拾韩家。”
  庞统笑道:
  “经此一事,各地豪强应该都老实了。”
  “只是不敢明目张胆。”
  李翊摇头,“还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传令各州,所有铜矿收归官营,私采者以谋逆论处!”
  冀州,中山。
  时任商监的甄尧回到了故乡。
  见著了母亲张氏,还有家族里的姐妹们,甄姜、甄脱等姝。
  他此次回家,既是荣归故里,也是为了让甄家带头配合朝廷政策。
  甄尧站在自家商號前,冷眼瞧著差役將一箱箱旧钱抬走。
  管家低声道:
  “家主,咱们囤的那些剪边钱.”
  “熔了。”
  甄尧淡淡吩咐道,“朝廷这次是铁了心,咱们没必要触霉头,得罪內阁。”
  管家有些不甘心,说道:
  “可咱们少赚了多少啊……”
  甄尧深吸一口气,嘆道:
  “挣得多,挣得少,都不影响咱们甄家吃饭。”
  “如今內阁已经定下严令,我们中山甄氏还是做出表率的好。”
  沿海边上,钱法司的大手亦伸到了此处。
  一名渔夫扛著一筐鱼到市集上去卖,却见鱼贩摇了摇头说:
  “今日只收新钱。”
  “可俺只有这些.”
  渔夫掏出几枚锈跡斑斑的五銖,摊手表示无奈。
  那鱼贩嘆气道:
  “去钱法司换吧,晚了可就作废了。”
  那渔夫无奈,只得扛著鱼筐,跋涉十里到县衙兑换。
  回来时,鱼已臭了一半。
  於是那渔夫破口大骂,朝廷瞎折腾,只会害咱们老百姓。
  骂归骂,那渔夫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剩下半筐鱼拿到市场上买去了。
  次日,拿著新幣易市,渐渐將昨日之事给忘却了。
  整个新幣政策的实施过程,大体如此。
  各州官吏,从民间收回旧五銖,然后上交到钱法司。
  然后各州的钱法司,再统一发回洛阳朝廷。
  最后由洛阳朝廷亲自出面,將旧钱回炉重铸,熔炉日夜不息。
  工匠们將铜液倒入钱范,一枚枚景元通宝逐渐成型。
  然后再將这些景元幣,重新发回市场。
  以形成货幣流通。
  起初实施之时,给百姓带来了不便,多有怨懟之声。
  但隨著市场上的货幣逐渐统一,怨声也隨之渐渐平息。
  百姓们发现,新钱虽轻,但成色足,不易磨损。
  买卖时不再需要一枚枚验看。
  商贾们也鬆了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收到一堆剪边的废铜。
  而世家豪强在官府的严厉打击下。
  不少人都默默地將私铸的铜器给熔了,老老实实上交官府。
  虽然亦不乏有心存侥倖之人,借著这股东风,私铸钱幣。
  但在钱法司的高压打击下,毕竟难成气候。
  未央宫。
  李翊正將各州钱法司的奏报呈递於刘备案前。
  “陛下,景元钱推行顺利。”
  “各州旧钱收缴已逾八成,市面流通渐趋稳定。”
  刘备翻阅奏章,满意頷首。
  “子玉办事,朕向来放心。”
  他忽的抬头,“对了,令郎李治近来如何?朕许久未见了。”
  因为从前李翊走到哪儿,都是把儿子带在身边的。
  所以朝官们也习惯称之为“大李”、“小李”。
  李翊拱手解释道:
  “回陛下,犬子现於洛阳南郊纸坊做工。”
  刘备执笔的手一顿,挑眉道:
  “首相之子,就这般安置?”
  “正因他是臣之子,更需歷练。”
  李翊神色平静,“生於富贵,若不识民间疾苦,將来何以治国?”
  在李翊看来,出身富贵,便容易脱离群眾。
  倘若不深入基层,便无法回到更进一步的成长。
  刘备闻言,若有所思。
  是也,自己早年间买草鞋,后来结识关张兄弟。
  大家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
  知道底层百姓有多不容易。
  可阿斗这孩子却是含著金钥匙出生长大的,一生都没怎么受过挫折。
  甚至可以说一辈子都一帆风顺。
  他出生时,徐州政局基本稳定。
  懂事之时,就封了世子。
  然后又去富庶的河北,接受李翊的教导。
  没几年,又封了太子。
  他的一生实在是太顺利了。
  这孩子品性倒是不坏,就是恐怕容易被人骗。
  毕竟朝堂之上,充斥著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念及此,刘备忽的轻笑:
  “爱卿所言有理。”
  他搁下笔毫,“既如此,不如让阿斗也隨令郎去歷练几日?”
  李翊眸光微动,“太子金尊玉贵,只怕他受不了犬子那苦。”
  “朕的儿子,难道比首相之子娇气?”
  刘备摆手打断,“你我同起於草莽,没道理子孙后辈便吃不得这苦。”
  “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让阿斗也去纸坊,与令郎同吃同住。”
  “不得特殊关照!”
  李翊便道:
  “其实纸坊工人,並不知那是臣之犬子。”
  “哦?爱卿便如此放心?”刘备挑眉问。
  歷练归歷练,但真跟一群大老粗天天生活在一起。
  难免会受到欺负,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
  那確实得不偿失。
  “陛下放心,纸坊里安排了臣的眼线。”
  “他们自会照看犬子。”
  “当然,臣嘱咐过。”
  “不到万不得已,不许透露犬子身份。”
  刘备闻言大喜,连道:
  “善!善!甚善!”
  “爱卿做事一向稳妥,有此保障,朕无忧矣。”
  於是,即命人將刘禪叫到未央宫来。
  俄顷,太子刘禪至。
  刘备端坐案前,手持《春秋》,目光落在刘禪身上,问:
  “阿斗,『郑伯克段於鄢』,何解?”
  刘禪暗想父皇专程叫自己来,果然是考校功课的。
  於是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答道:
  “就是……郑庄公打败了他弟弟共叔段。”
  见父亲眉头微皱,急忙补充,“因共叔段骄纵不法,所以……所以该打!”
  “勉强算你合格。”
  刘备搁下竹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比之从前背个《论语》都背不全,总算有些长进。
  “那儿臣能去蹴鞠了吗?”刘禪眼睛一亮,出声问道。
  “整日就知嬉戏!”
  刘备拍案,忽又缓下语气,“明日为父给你安排了个新去处。”
  “洛阳南郊纸坊,你去当半月工匠。”
  刘禪眨眨眼,“纸坊?是看匠人造纸吗?好玩吗?”
  刘备见他满脸期待,不禁失笑。
  “好玩,当然好玩。”
  转而正色道,“但记住——不许透露太子身份。”
  “还有到了那里,不准说你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监工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在那里,没有人管著你。”
  “半月时间不到,不许回来见朕!”
  “噫!太好了!”
  刘禪欢呼雀跃,“宫里那些人整天『殿下长殿下短』,儿臣不胜其烦。”
  “如今既是父皇首肯,准许儿臣出宫。”
  “还无人问管,儿臣自是欢喜无限。”
  刘备点了点头,见儿子对此没意见他就放心了。
  因为他一开始还以为刘禪会对此很排斥,自己会费一番功夫劝他去。
  见刘禪对此竟是欣喜若狂,那他便再无顾忌,可以放心他派他“下乡”了。
  “对了,父皇。”
  刘禪突然想起写什么,“对了,表兄是不是也在那儿?”
  “正是。”刘备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俩正好作伴。”
  次日清晨,刘禪换上粗麻短褐。
  临行前,刘备亲手为他繫紧草鞋。
  “记住,若吃不得苦,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父皇放心!”
  刘禪拍著胸脯保证,“儿臣定能舂出全洛阳最好的纸浆!”
  刘备望著儿子蹦跳远去的背影,摇头轻笑:
  “这小子……怕是以为去游山玩水呢。”
  李翊背著手,说道:
  “臣以为,陛下做得对。”
  “与其將阿斗这孩子养在深宫里,不如让他去民间歷练。”
  一个王朝到了中后期就会走向衰落。
  这与国君与底层群眾脱节是脱不开关係的。
  因为当皇帝不是能够教出来的,而是亲身实践出来的。
  同样是守成之君,孙权就是在派系斗爭中杀出来一条血路。
  並通过一系列的任免和暗杀,建立一套新的平衡体系。
  这使得孙权的政治理念非常成熟。
  而相比无需夺嫡,拱手放权的刘禪。
  和夺嫡成功之后得意忘形,称帝后无限壮大士族的曹丕。
  孙权无疑要比刘禪、曹丕掌控能力强得多。
  这也是李翊一方面力主削减皇权,一方面又鼓励皇子到民间去歷练的原因。
  只有切身感受到基层的苦,
  才能让他们意识到,脱去贵族的光环后,他们什么也不是。
  刘备这才恍然大悟,笑骂道:
  “昨日爱卿还说阿斗金尊玉贵,適应不了纸坊工作。”
  “原来是欲擒故纵之策也。”
  李翊亦还以笑,答道:
  “臣可从未建议过让太子去纸坊做工。”
  “是陛下提出,臣不敢抗旨不遵耳。”
  呵呵。
  刘备微微一笑,道:
  “无妨,这本就是朕之本意。”
  “朕平日里忙於国事,疏於对孩子的关心陪伴。”
  “送他去民间歷练,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洛阳南郊,纸坊。
  由於纸坊里有李翊安插的眼线,提前打了招呼。
  加上纸坊招童工很常见,因为这活计相较於其他工作更加轻鬆。
  所以刘禪的加入,並未引起太大反应。
  晨雾未散,纸坊內的梆子声已响过三遍。
  刘禪揉著惺忪睡眼,便被李治拽著衣袖拖进了蒸料房。
  湿热的水汽混著腐木味扑面而来,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拿著。”
  李治塞给他一根包浆的木杵,指向前方石臼,“今日要舂完这筐楮皮。”
  刘禪探头一看,石臼里泡著的树皮还带著青苔。
  他撇撇嘴:
  “表兄何必当真?父皇让我们来体验民生,又没说真要干活。”
  说著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尝尝,东厨见新制的蜜渍梅子。”
  李治头也不抬地继续捶打楮皮,並不理会他。
  “巳时前舂不完,午饭就別想了。”
  “你!”
  刘禪见李治驳斥自己的好意,正要发作,忽听得身后一声暴喝:
  “两个小崽子嘀咕什么!”
  转头见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步走来,腰间皮鞭隨著步伐啪啪作响。
  刘禪不以为意,反倒扬起下巴:
  “本”
  话到嘴边突然想起父皇叮嘱,乃硬生生改口,“我们正在干活。”
  监工眯眼打量二人,突然一把夺过刘禪手中的油纸包。
  “偷带零嘴?”
  话落,他將梅子尽数倒入口中,嚼得汁水四溅。
  “今日加舂五斤料!”
  “你敢!”刘禪涨红了脸。
  在宫中,东厨的糕点他吃半块扔半块,何曾受过这等气?
  被人生生抢夺。
  平日宫里的人对他都是低声下气,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
  何曾被人如此吆五喝六过?
  “啪!”
  皮鞭抽在青石板上,火星子溅到刘禪脚边。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声鞭响便是那监工的警告。
  李治急忙按住他肩膀,低声道:
  “忍忍。”
  刘禪强忍怒意,老老实实回到了岗位上。
  整个上午,刘禪的虎口渐渐磨出血泡。
  楮皮的纤维混著硷水,將伤口蜇得生疼。
  他偷眼去看李治,却发现表兄的掌心早已结满厚茧。
  刘禪见此大惊,心道表兄这段时间是经歷了什么,手才会变成这样!
  这简直比他身边的下人都要惨。
  “表兄,你这是……?”
  “嘘,安心做工。”
  李治示意刘禪闭嘴,安心工作。
  一开始时,李治也曾因工作量太大受不了,一度想要回相府。
  但李翊坚决不许他回去。
  李治只能强行忍耐,隨著时间推移。
  也渐渐適应了这里的工作。
  午时梆子响起,刘禪累得瘫坐在草垛上,捧著发颤的双手直抽气。
  李治默默递来半块粗饼,他甫一接过,顿时皱眉:
  “此饼粗糲不能下咽,如何食得?”
  李治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块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
  “若是不食,便要饿死。”
  刘禪闻言,眉头紧皱。
  又看了眼粗饼,肚子顿时咕咕的叫了起来。
  到底还是忍不住,將粗饼放在嘴里咀嚼了起来。
  饼尚未吃完,忽听得监工在晒场那边叫骂:
  “喂!那新来的!”
  “谁准你歇息了?去搬浆桶。”
  刘禪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啃起粗饼。
  不料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揪著领子提了起来。
  “反了你了!”
  监工满嘴酒气喷在他脸上,“今日不把你收拾服帖,乃公跟你姓!”
  “放肆!我乃……”
  “乃什么乃?”
  监工抡圆了胳膊,“你一乳臭未乾的黄口小儿,也敢称乃公乎!”
  言罢,“啪”的一鞭抽在他背上。
  衣褐应声裂开,露出道血红鞭痕。
  刘禪疼得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恍惚间看见李治扑过来挡在身前,第二鞭结结实实抽在了表兄背上。
  “请息怒!”
  李治忍著疼赔笑,“我这兄弟初来不懂规矩.”
  “哼!”
  监工一脚踹翻浆桶,白浆泼了二人满身。
  “记住,没有下次了!”
  刘禪狼狈不已,李治则闭上眼睛,静静地將脸上的白浆擦乾净。
  暮色渐沉,刘禪蜷缩在通铺角落。
  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耳边是其他童工此起彼伏的鼾声。
  月光透过破窗,照见他掌心血痕中嵌著的楮皮纤维。
  李治悄悄挪过来,递上半碗伤药:
  “敷上吧,明日还要晒纸。”
  刘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表兄手上的茧.”
  “三个月前,我也跟你一样。”
  李治轻声道,“第一日就哭著想回府。”
  “后来呢?”
  “父亲说,要么留下,要么去岭南戍边。”
  “唔!相父对你可真狠。”
  刘禪嚇得腿一哆嗦,“要是父皇也这般待我,真不知我该怎么办。”
  “行了,说再多也无用,快睡罢。”
  “明日还要早起做工呢。”
  李治撂下一句话后,自己却不曾睡。
  而是盘坐在角落,就著油灯修补明日要用的竹帘。
  刘禪可没李治那精力,倒头便要睡。
  可在宫里睡的那都是上好的床榻。
  在这茅草铺上,刘禪是辗转难眠。
  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稍一翻身就牵扯得倒抽冷气。
  月光透过窗欞,照见李治的背影。
  他背上也有一道鞭伤,却是因为自己挨的。
  “表兄……”刘禪声音发哑,“你难道就不疼吗?”
  李治並不回头,只是澹澹说道:
  “疼,但帘子破了不补,明日晒纸就会漏浆。”
  “那个监工……”
  刘禪忍不住问,“为何敢这般欺辱我们?”
  “因为他掌著记工簿。”
  李治咬断线头,“他说谁偷懒,谁就领不到餉钱。”
  刘禪攥紧草蓆,“有权力便能肆意妄为?“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
  李治终於抬头,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
  “三日前,有个童工被蒸锅烫伤。”
  “监工准他歇息,还给了伤药。”
  “这……”
  “权力像把刀。”
  李治摩挲著竹帘的毛边,“能砍人,也能削出趁手的犁杖。”
  权力既可以隨便欺负人,也可以去保护別人不受欺负。
  关键看你怎么运用。
  夜风穿堂而过,带著楮皮发酵的酸味。
  刘禪突然想起去年冬至时,自己隨口抱怨句“鱼子羹太淡”,次日东厨就换了三十余人。
  “原来我早就在用权……”他喃喃道。
  李治突然掀开衣襟,露出腰间淤青。
  “这是初来时偷懒挨的板子。”
  又指向墙角水缸,“那日我打翻浆桶,王翁偷偷帮我重舂了一臼。”
  他声音低下去,“父亲说得对,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公道。”
  月光流转,照见李治眼角水光。
  刘禪这才发现,表兄身上那种年少气盛的锋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静的力量。
  “若能回到相府……”
  李治突然说,“我定要给父亲他老人家磕头认错。”
  “从前我笑他处事圆滑,不够正直。”
  “却不知他肩上担著多少人的性命。”
  远处传来梆子声。
  刘禪望著表兄映在墙上的剪影,恍惚看见了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那个曾为阿若与巡城尉据理力爭的少年,如今学会了在规则里周旋。
  那个敢与李翊辩论正义黑白的的愣头青,终於懂得了权力是双刃的。
  “表兄,你回到相府后,就不想找那监工报仇吗?”
  刘禪声音里带著些不甘。
  即使善良如他,也忘不了今日之辱。
  李治正在修补竹帘的手指微微一顿。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深邃。
  “找谁报仇?”他轻声反问。
  “当然是白天那个抽我们鞭子的监工!”
  刘禪撑起身子,眼中燃著怒火。
  “等本太子回到东宫,定要让他也尝尝鞭子的滋味。”
  李治放下手中的竹帘,转头看向刘禪。
  月光从破败的窗欞间洒落,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你以为天下只有这一个监工吗?”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刘禪愣住了。
  “因为我父亲是首相,你是太子,我们自然能找那个监工报仇。”
  李治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背上的鞭痕。
  “可如果我们不是呢?你难道要把天下所有的监工都杀光?”
  草棚外传来守夜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刘禪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鬆开。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李治重新拿起竹帘,针线在指间灵活地穿梭。
  “我们真正要做的,是运用好手中的权力。”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
  “让这天下少几个仗势欺人的监工,多几个像王翁那样愿意帮人舂料的老人。”
  刘禪怔怔地望著表兄。
  月光下,李治的轮廓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眼中沉淀著超越年龄的沉稳。
  有那么一瞬,刘禪仿佛在表兄脸上看到了相父的影子。
  至少有那么点儿像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治吹灭了油灯,轻声道: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晒纸。”
  夜风穿堂而过,带著楮皮发酵的酸味。
  刘禪望著窗外的残月,忽然想起昨日在宫中,自己还因膳房做的杏酪不合口味而摔了碗。
  一滴泪砸在草蓆上,很快被吸乾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