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沈坤
八月二十二日。
淮安府清河县。
自从去岁韃破淮东,又有洪泽湖决堤,繁华一时的清江浦已然沦为废墟。
南北运河、黄河、淮河匯集的清河县与对岸的乌头镇取而代之。
虽然如今南北对立,大战连连,但南北运河依旧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使清河县並不显得颓败。
县城以东五六里处,一处军营依河而立,营中士卒正在奋力操练。
一位中年文士笑著问刚刚赶到的吴百朋,“惟锡兄,较之舟山何如?”
吴百朋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边上一位似有文华之气却身披软申的中年人摇头道:“护卫军出征杭州,於萧山码头一香大溃两百倭寇,后进击追击,无所不胜,不能比,远不能比。”
“十洲公过谦了。”吴百朋並没有否认。
富安镇中,吴百朋虽未见战事,但眼见护卫军士卒进退如一,號令森严,由小见大,当知护卫军威名並不是凭空而来。
这位身披软申的中年人即嘉靖二十年状元沈坤,边上的中年人是散尽家財买粮的阮淳。
而正在操练的士卒就是所谓的“状元军”
沈坤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的盯著士卒操练,一直到操练完毕,才请吴百朋在营房內坐定。
“沈某知晓惟锡来意。”沈坤延手请茶,“但此事不可轻定。”
吴百朋赞同的点头,“一旦出兵,胜负难料,不可轻忽。”
“虽舟山赠粮米、军械,但军中皆沈某乡梓子弟。”沈坤眯著眼打量看吴百朋的神色。
说起来沈坤是有些不太要脸的,当日陈锐承诺输粮米,而且后来还赠送舟山都缺的军械,无非就是为了指望状元军能够牵制淮东的贼军,减轻山东的压力。
虽然不是沈坤承诺的,而是吴百朋应下的,但毕竟沈坤收了粮米,又收了军械,现在却有些犹豫。
“如今韃靶汉军万户李率军进逼大清河,已然开战多日。”吴百朋轻声道:“徐州昨日传来军报,倪泰遣斥候北上,探得白莲教首赵全率军已抵东平州。”
“山东副总兵戚继光出兵莱州,停驻在平度州一带。”
沈坤眯著眼想了会儿,才说:“赵全还真是衝著兗州府东侧来的。”
“晚辈知晓十洲公所虑。”吴百朋径直道:,“其一,出兵北上,若是倭寇来袭,只怕肆虐各地。”
沈坤微微点头,如今状元军已经扩军到三千了,但要北上牵制贼军,至少要出兵两千,那防御上就难免不足。
出兵之后,后方老巢被袭,这是很可能出现的—因为盘踞在淮安府东北侧的贼军不止一支。
如今至少可以確定有两支,一支是在充州府与淮安府的交界处的羽山周边,主要是以乱兵、暴民为主,多有头裹白幣者,应该就是白莲教控制的贼军。
另一支是盘踞在淮安府东北侧的海州,部分在郁渊岛,主要是倭寇。
一旦倭寇来袭,整个淮安府南部,除了基本上不了阵的大河卫的士卒之外,只有状元军还算有些战力了。
吴百朋轻声道:“成国公如今驻军雕寧但已遣江北游击李遂率两千士卒东来,驻军安东县。”
“李遂啊。”沈坤脸上露出笑容。
李遂乃淮安卫指挥使,去岁参加了鱼台一战,淮东大败后收拾残局,整顿溃兵,收容六千士卒,奠定了淮东军重建的基础,在军中颇有威望。
两千士卒北上,留一千士卒守御清河、草湾。”吴百朋试探问道。
看沈坤沉吟不语,吴百朋苦笑道:“十洲公只怕是疑心舟山未必会出兵山东吧?”
“是啊。”沈坤脸上的笑容也显得苦涩,“舟山欲出兵山东,此事已然遍传江南江北,山东巡抚王民应拥两万余大军,又有山东副总兵戚继光在后—.”
沈坤的话说的有些影影绰绰,但吴百朋也出仕了四年了,这种官场话也听得懂。
沈坤的话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怀疑护卫军会不会北上,虽然杭州一战展现了强大的战力,但对手是倭寇,而北上却是面对。
其二是怀疑陈锐是欲藉此邀名。
如果护卫军北上山东,那必然震惊天下...-这是明廷南迁之后,第一支北上的军队。
无论胜负如何,都必然让陈锐声名大振。
说得再阴暗一点,陈锐只需要率领护卫军在莱州、登州转一圈,就能获得很高的名望.这样的买卖,实在是很赚的。
而另一方面,沈坤也知道,这次攻打山东的主要是以北地汉军为主,战力不算强,山东拥兵数万,未必会败北,护卫军数千兵力能有什么用。
所以陈锐的用意,很值得怀疑。
“我相信他。”吴百朋只沉默了很短时间就开口道:“若是十洲公亲见其一面,亦会信之。”
『此人锋锐如出鞘利剑,神色不改却暗中汹涌,胸怀大志,非寻常人物?
沈坤笑了笑没有开口说什么,能高中状元,能在丁忧时候组建状元军,
他自己也非寻常人物,自然不会被吴百朋这番话说动。
吴百朋也知道这一点,接著说:、“其一,这些时日晚辈送了六封信来清河县,每一封都提及山东战事。”
“是。”沈坤点点头。
“十洲公以为我是从徐州,从朝中兵部得知这些战报的吗?”吴百朋的话中不乏嘲讽之意,“每一份战报,都是舟山送来的。”
“什么?”沈坤大为意外。
沈坤张了张嘴巴,但最终没能问出口。
原本以为吴百朋的消息都是来源於徐州,来源於兵部,但没想到却是舟山。
沈坤本是东南名士,又因组建状元军而名声大噪,消息不算闭塞,早就看清楚如今局势。
说白了,至少在江北,明军牢守徐州、淮安府一带,依託淮河、黄河而守,实际上已经將山东视为弃子。
而偏偏有人却挺身而出,欲北上击胡..虽然不知道陈锐其人到底是什么心思,但如此鲜明的对比,让沈坤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