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大战(中)
看著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敌军,楼楠眉头紧皱,回首吆喝了声,救治伤员,搬运户体,清点人数,还要从后方补充军械、士卒。
如今护卫军中没有正式的医护兵,陈锐只是临时让各个团、营、连的警卫兵来担任医护兵。
吴大绩捂著肋部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他在新兵营中的歷次考核成绩都不错,最后一批新兵中能如他一般直接被提拔为班长的並不多。
但毕竟年纪小了点,吴大绩今年才十七岁,力气不足,吃了不少亏。
丁邦彦走了过来,蹲在吴大绩面前,“怎么样?”
“还行。”吴大绩强撑著摇摇头。
丁邦彦將吴大绩鎧甲脱下检查了会儿,才鬆了口气,“右肋被端了脚吧?”
“闭气而已,休息会儿就好。”
吴大绩谢了两句,环顾左右,“伤亡多吗?”
“正在统计。”丁邦彦嘆了口气,“这等大战,双方加起来近两万大军,伤亡不会太少。”
“那..”
“团正已经赶回中军了。”丁邦彦解释道:“肯定是从直属营调兵,再不济也要从左翼抽调,咱们是扛在最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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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属营虽说是个营编制,但实际上兵力超过六百,出兵时候还临时从水师抽调了部分兵力,总兵力超过七百。
之前几战,各团战损,都是从直属营抽调兵力补充。
吴大绩沉默了会儿,看著正在运送伤员的鸡公车,有些不太甘心的说:“打制了这么多鸡公车,为什么—”
二团为先锋顶在最前面,其中丁邦彦的五营位於中路,虽然对方都是步卒,
战力也不算强,但兵力差距却很大。
敌军步卒在试探性穿插两翼受到猛烈的夹击之后,將中路作为主要突破口,
导致丁邦彦营部承受著极大的压力。
仅仅吴大绩带的这个班,战死一人,重伤一人,轻伤两人。
吴大绩不忿的地方就在这儿,鸡公车不仅仅能抵挡骑兵,在步卒廝杀时候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结果呢,改制了两百多粮鸡公车,最终却不用。
“陈千户抚民有道,又有仁心,为人称道。”丁邦彦摇头道:“但慈不掌兵,鸡公车乃有大用。”
战前会议,各团、营的正副长官都是列席的,但下面的基层军官只是依令行事,对具体的策略並不清楚。
“陈千户说过,一场大战是以多场小战组成的,这些小战,有的是吃肉,有的是喝汤,也有的是在啃硬骨头。”丁邦彦笑著说:“二团这一战就是在啃骨头。”
听著丁邦彦絮絮叨叨的说了会儿,吴大绩的视线落在了掩护步卒撤退的敌骑。
丁邦彦略有些意外,拍了拍吴大绩的肩膀,“猜的不错,所以我们要扛住,
才能大胜。”
“这一场战,绝不会败北,但仅仅是平局不,仅仅是小胜那都是不够的!”
“必须取得一场大捷,不说全歼,至少要將靶驱逐出青州!”吴大绩神情略有些振奋,“所以,敌军步卒近万,但骑兵才是重中之重。”
“嗨!”丁邦彦讚许的点点头,看到因为担心跑过来的侄儿,“都是义乌人,你可比丁茂那廝要强多了,他比你还大几岁呢!”
这话听得丁茂一头雾水,也是屈的不行,还没等他开口,丁邦彦就叱骂道:“战事未歇,你敢擅离职守?!”
丁茂有些然,“叔父,没受伤吧?”
丁邦彦都懒得搭理侄儿,转头去看正在查点战绩的警卫连。
“怎么了?”丁茂捅了捅吴大绩,“战损大吗?”
“有点大。”吴大绩低声说:“我这个排,至少战死了四人,重伤也有数人。”
“哎,午后再撑撑,这一战应该不会延续到明日。”丁茂舔著发乾的嘴唇。
“嗯,我们啃骨头,你去吃肉!
“算不上,算不上。”丁茂摇摇头,“露脸的还是戚继光和司马他们。”
“闭嘴!”丁邦彦脸黑的转过头,“军中密情,你也敢胡言乱语!”
“滚回右翼去!”
看著被骂走的丁茂的背影,吴大绩起身垫著脚尖向北眺望,心想丁茂说的不错,汶水县、胶水两战之后,韃纵然如今有近两千骑兵,也应该不敢隨意冲阵。
若是衝破护卫军的阵型,对方却不散,那两千骑兵被困住,的损失就大了。
最关键的是,两千骑兵在外,想攻就能攻,想走就能走,完全没有必要冒险。
所以,这场大战若想大捷,那就一定要限制住韃这两千骑兵—-而在如今的地势中,能限制骑兵的,永远只能是骑兵。
而戚继光、司马正是如今骑兵的正副手。
这时候,战场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是满地的血污,但士卒熟视无睹的从怀中取出饃饃开始用饭。
相当一部分新兵在之前两战中有过腿软、呕吐的情况,陈锐的办法很简单,
从俘虏中挑选出祸害民眾的,让这些新兵去砍头。
三团就有个新兵吐得稀里哗啦,被团副金福逼著一天砍下十二个脑袋,第二天就正常了。
后方閒出鸟来的直属营煮了肉汤,用大木桶装著,用鸡公车送到各处。
“大哥,下次真的要把辐重营带上!”王如龙面如土色。
陈锐也是嘴角抽搐,这肉汤用的都是马肉,本来就腥,而且还有点臭,没有调料压著,实在是让人喝不下去。
別人都说陈锐衣食简朴,实际上他是看不上-前世就算是路边口碑稍微好一些的饭店,口感也是如今的大酒楼难以比擬的。
而直属营那帮人,只管將马肉切碎丟到锅里,加了水煮开,放点盐就算完了,这味道可想而知。
放下碗,陈锐咳嗽两声,看向楼楠,“说说吧。”
“伤亡最惨重的是中路的丁邦彦所部。”楼楠脸色不是太好看,“战死四十一人,重伤十六人,轻伤不计,其中一个副排长重伤,一个班长战死。”
领左翼的叶邦荣接口道:“左翼战死六人。”
“右翼战死十一人,重伤八人。”陈子良看了眼丁茂,其中三人都是在追击过程中战死的。
周君佑有些心疼,喃喃道:“这下又是大半个连没了!”
战死七十四人,重伤二十四人,其中还有一个副排长和一个班长,损失的確不小,护卫军一个连满员也不过一百二十人而已。
“值得。”陈子鑾深吸了口气,“此战若能大败之,山东就能多保留几分元气。”
戚继光看了眼陈锐,“韃勒骑兵距离右翼三百步外,约莫七八百骑,斥候回报,未见韃靶人,应该都是汉骑。”
“左翼靠丹河,骑兵难用,诺延达喇只能將骑兵布置在右翼—诺延达喇倒是谨慎的很。”陈锐顿了顿,开口道:“丁茂、陈子良,你们午后稍微安分些,
別被看出虚实。”
“若是对方骑兵掠阵,元敬,你率骑兵出阵,但不可远离。”
戚继光点头应是。
“各处都要注意中军动向,若是传令兵难以传令,就以旗帜、鼓声、嗩吶为號。”
陈锐大致布置完了,突然有数骑飞驰而来,为首的是斥候队的阎丁。
“大哥。”阎丁翻身下马,“上来了,几乎全军北上,分为大小七八个阵,
每个阵后都有骑兵。”
“主攻方向?”周君佑立即追问。
“主要是东侧。”阎丁迅速说:“尚有数百骑兵屯於西侧,应该是对峙戚元敬所部。”
“阵后骑兵,这是要弹压啊。”熟悉战术的司马嘿嘿道:“诺延达喇倒不是个糊涂人。”
九月初二,汶水县外初战,九月初三,胶水大战,诺延达喇、李淶率残部遁逃。
今日是九月十七日,半个月的时间,但护卫军主力突然出兵青州至今也不过五六日,诺延达喇不可能將济南府、东平府的兵力全数调过来就算有这个时间都没用,那些汉军在济南府、东平府抢的正欢呢。
所以今日出现在战场上的汉军步卒,相当一部分都是一个月前战败降敌的山东明军。
诺延达喇在莱州败北,而护卫军、登州军出兵青州诺延达喇不可能不提防这些降兵可能造成的动乱。
“开始吧。”陈锐扬声道。
看著诸將迅速回队,陈锐叫住了楼楠和齐乡。
“若是顶不住,许你们用鸡公车。”
齐乡鬆了口气,而楼楠却露出个狞的笑容,“大哥,二团不比一团差!”
“都是军中袍泽弟兄!”周君佑骂道:“大哥是怕伤亡太大!”
“我已经调整过了,將刘西所部调到中路。”楼楠哼了声,“丁邦彦所部的缺额也已经从直属营补齐。”
“就算伤亡略大些,也定能顶住!”
楼楠衝著司马喊道:“这次是你来吃肉,別被噎住了!”
看著楼楠疾步而去,司马撇撇嘴,虽然没声,却是在心里发狠。
护卫军中有不少边军老人,谁不想抢骑兵头领这个位置,而陈锐將这个位置留给了司马他早就下定决心,这一战必须打得漂亮!
远处已经是烟尘瀰漫,似乎都要將天遮住,陈锐走上一处略高的山丘,放眼远眺。
“如此烟尘,必有骑兵。”周君佑点点头,“斥候查探无误。”
陈子鑾笑著说:“文长兄谋划得当,此战大胜,当为首功。”
陈锐不置可否,但心想徐渭在谋划方面的確很有天分,战前的各种计划大部分都是出自起手,包括选择依丹河立阵。
其中徐渭点出了,韃很可能会强逼大量步卒冲阵,试图用兵力优势扰乱阵型。
鸳鸯阵再如何了得,中低层的將校再如何指挥,但能容纳的敌军兵力是有限的。
说白了,诺延达喇是试图用大量的步卒衝散护卫军,自己再带著骑兵一锤定音。
护卫军今日一战的整体战略就是根据徐渭的预测来布置的,而韃靶的举动似乎正往这条路走,没有太大的偏差。
此刻,顶在中路的是刘西所部,刘西是昌国卫所出身,其兄长就是去岁在鱼台孤山上战死的刘长。
而同为陈锐旧部的齐乡也凑了过来,亲自带著警卫连在侧翼。
这一次,楼楠没有將敌军放的太近,七八十步就下令鸟发射,齐乡率警卫连大步上前,持弩弓再射。
悽厉的大片惨叫声在丹河西侧响起,最前方的军阵大为骚动,但后方的韃骑兵毫不犹豫的举刀劈下,逼著步卒继续向前。
西侧的诺延达喇冷漠的看著,说白了,就是要用人命去堆!
若能將护卫军前阵攻破,將阵型扰乱,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刘西將手下最精锐的一个连队放在中路。
连长崔方,处州人,第三批应募入军,能在主要是义乌人、台州人的护卫军中获得极高的评价,在杭州一战后从班长直升连长,可见其能力。
“中路顶住,就算有伤亡也不能退。”崔方拉著手下的排长说:“副班长会带著鏜鈀手从侧面补上,我也会带著警卫適时来援。”
“放心。”排长应了声,“五营能不动用鸡公车,咱们六营也能。”
崔方回头看了眼布置在阵后的鸡公车,心想未必要用得到,关键不是敌军攻击的力度,而是持久度,若是猛攻不退隨著两拨箭雨的洒来,被督战队逼著上前的汉军士卒怒吼著狂冲而来,不停有人被弩箭洞穿,不停有人被投掷来的標枪戳翻,但短兵相接还是迅速来临。
“握紧了!”
耳边传来班长的高声提醒,狼铣手加力握住手中的竹筒,先是直刺,隨即横扫。
敌军步卒如此的狂冲,如果是在杭州一战还真的能破阵,一举將六营的前端全都扰乱。
但这一次,横亘在空中的不再是坚韧的竹枝,而是或长或短,或直或弯的铁刺。
狼铣横扫间,后方的盾牌手清晰的看见,一根铁刺从一个敌军士卒的嘴舌间划过,隨著悽惨的喊声,士卒丟掉了手中的腰刀,但下一刻,从盾牌后戳出的长矛就让他永远闭上了嘴。
作为驾鸯阵主要火力输出的长予手发挥出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在杭州一战之后,护卫军增加了长矛的长度,这使得长矛能顺利的从盾牌后刺出,顺利的越过狼铣,然后命中敌兵。
而反过来,敌兵的长矛威胁不到盾牌手、长矛手,而狼铣手不停的横扫,无形中也挡开了向自己的攻击。
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在战场中瀰漫开,一条条性命迅速的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