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淮东(上)
南京,天坛大街的东侧,一座不算小的府邸坐落於次,这就是裕王府。
对此,朝中议论纷纷,因为南京皇城正面数道城门,最里面的是午门,第二道是承天门,外间是洪武门、正阳门。
天坛大街,都已经出了正阳门,实际上已经不算是皇城內了,这显示出嘉靖帝对这个儿子的態度。
不过裕王本人倒是无所谓,一方面嘉靖帝平日居住的太傅园也在皇城外,另一方面这座王府还不错。
嗯,裕王这个想法其实很好歷史上他的王府颇为旧破,修都需要忍气吞声行贿严世蕃呢。
此外,在皇城外也有与臣子来往更加方便的便利。
侧厅內,肤色白皙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的裕王端坐在上首位,手里摩著一块剔透的玉佩,听著两位幕僚的討论。
因为受嘉靖帝所忌,所以裕王这一年来基本上不露面,除了几位名为讲官实则幕僚的官员外,很少见外人。
坐在下首左侧的是高拱,与歷史上不同,南迁之前,裕王还没有出宫开府,
高拱还不是他的老师,直到河南战事期间,两人才相识。
抵达南京正式开府之后,裕王顺利的將高拱笼络魔下,所以两人的关係不像歷史上那般是师生关係。
坐在高拱对面的是裕王府讲官李春芳,这位是南迁之后,第一个公开投入裕王府的官员。
“陈锐此人,心狠手辣,不服王化,脑后反骨。”李春芳冷著脸盯著高拱,“如今舟山,已有割据之態,如何能收服?”
不等高拱反驳,李春芳补充道:“去岁张时彻去信,陈锐未有一言一语回復!”
裕王垂著头看著手中的玉佩,心想李春芳指责陈锐心狼手辣倒是不算错,李春芳的母族、妻族满门皆灭。
不过,这不是因为他们动手在前吗?
高拱脸色也冷冰冰的,“陈锐其人,颇有大志,朝中不拨一粒米一文钱,募兵成军,北上击胡,这等英杰,难道让殿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凤泉公罢江北总督,吴桂芳远去闽地,若能以护卫军为援———”
“陛下如何能容忍殿下招揽陈锐?”李春芳打断道:“吏部下文起復沈束,
显然有笼络之意,若是殿下出手,被锦衣卫探知———“”
“哈哈哈!”高拱笑了声,“护卫军如此大功,未有计功,未有授职,却要起復沈束,且加戚继光山东总兵,你居然以为陛下是要笼络护卫军?”
裕王笑著点了点头,看向李春芳,轻声道:“只怕父皇是有意分化之意。”
“不错。”高拱扬声道:“如今舟山说不上兵强马壮,但因山东数战而名声大噪,陛下颇有忌惮,又深厌之,才会有此等决策。”
李春芳呆了呆却没有反驳,但片刻之后摇头道:“去年陈锐初南下,尚不肯,如今只怕更难笼络。”
“总要试一试。”高拱警了眼李春芳,这条路的確很难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廝。
“殿下,如今舟山为四方关注,不好隨意。”高拱建议道:“不必遣人,倒是京中可以使些手段。”
裕王饶有兴致的问:“肃卿且细说。”
“京中数人与陈锐有旧,可使人来往。”高拱放低了声音,“其一是前兵部尚书翁公,其义子翁从云与陈锐等人有旧,其二是兵部郎中陶承学,其三—“
李春芳眯著眼说:“沈炼?”
“不可。”裕王立即摇头道:“沈炼乃锦衣卫经歷。”
高拱笑著说:“其三非是沈炼,而是唐顺之,此人半年前赴寧波,与陈锐有长谈,听闻还引荐数人,皆为舟山中坚。”
裕王陷入久久的思索,片刻后轻声道:“翁万达。”
“殿下明见万里。”高拱拍了句马屁,“唐顺之、陶承学常拜会翁公。”
高拱这句马屁是真心实意的,面前这位殿下眼光实在不凡,迅速点出了几人中唯一一个与舟山没有直接来往,却是最关键的人物,翁万达。
翁万达本人的名望、能力本就是朝中少有的,再过一年多除服正式起復,要么执掌兵部,要么外放为封疆大吏,必然手掌兵权。
而翁万达与舟山的关係不远不近,裕王府可以通过这层关係——即使不能笼络舟山,也能进行有效的判断。
李春芳还是有些不甘心,“山东总兵戚继光亦乃名將之流,殿下不可轻轻放过。”
“但终究不能与舟山相较。”高拱顿了顿,补充道:“但也正是因此,可能被笼络。”
裕王苦笑两声,“本王如今困坐府中—
登州、莱州如今已经是事实上的飞地,谁想笼络,难度都非常大—这也是嘉靖帝、陆炳要用阴损手段的主要原因。
李春芳嘆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殿下,婚事不可再拖延了。”
裕王嘆气的声音更大更长,本就无精打采,现在乾脆就是瘫坐在椅子上了。
都已经二十三了,至今还没有行冠礼·一般来说,冠礼是二十岁那年。
冠礼其实在明朝不重要,问题是嘉靖帝放过话了,行了冠礼才能成婚。
“反正景王那边——.—.”裕王苦笑了声。
景王与裕王是同岁,两人都没行冠礼,没成婚。
其实婚事早晚无所谓,反正有景王陪绑,关键是子嗣,高拱正要开口,外间有下人传报。
“叔大来了。”裕王笑著招招手。
不得不说,歷史总有著奇妙的巧合,高拱、张居正沿著歷史轨跡进了裕王府,虽然比歷史上提前了。
其实歷史上这时候的张居正还在摇摆不定,与徐阶、严嵩都有来往,但这个时空,南迁之后的张居正迅速向裕王靠拢。
类似的年轻官员有很多,这显示了他们对嘉靖帝的无比失望。
养著一把大鬍子的张居正疾步入內,行礼后侧头看了眼李春芳,“江北游击李遂兵败,倭寇侵入扬州。”
李春芳脸色微变,对面的高拱安慰道:“放心,吴淞总兵汤克宽已经率军北上了。”
李春芳脸色稍缓后,突然整张脸都黑下来了。
张居正侧头打量了高拱一眼,不太確定这位是真的不懂,还是刻意要往李春芳心里戳刀子。
淮安府东部一直就不太安寧,时常有战报入京,这一次闹得有些大,而朱希忠率江北军还在睢寧,朝中都不太调得动,所以才会调吴淞总兵汤克宽北上。
但汤克宽率军只可能在扬州府西北部,大约停留在扬州府、淮安府的交界处,位於山阳县后方,宝应县附近。
原因也很简单,若是此地被攻破,倭寇就能沿著南北运河一路南下,劫掠各地,甚至能直抵江都—倭寇可不是不擅水战的韃靶人。
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一旦淮安府失守,倭寇从山阳、宝应一带向西,能迅速进入凤阳府的泗州——.朱家的祖陵就在这儿所以,汤克宽率兵北上,肯定是要驻守在宝应的——江北总兵朱希忠不要脸的驻守唯寧,也是以保卫祖陵的名义的,
但张居正刚才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驻守安东的李遂兵败,倭寇越过安东,侵入扬州·这是扬州府的中北部。
这块儿区域只有一个县,兴化县。
换句话说就是,老朱家的祖陵是保得住的,但李春芳家就惨了。
“成国公!”李春芳从牙缝中进出这三个字。
朱希忠领江北军已经半年了,不剿灭盘踞淮安府东北侧的乱民、倭寇也就罢了,居然怕死到不敢驻守在淮安府东部,一溜烟都快跑到徐州、凤阳去了。
事实上,朱希忠现在也急了,只是他的能力不比“草包国公”徐鹏举强多少幸好,刚刚被提拔为江北副总兵的俞大献赶到了,从军中选出三千精锐,率军渡河,赶到了距离清河县不远的三义镇。
不过,所谓的“幸好”、“精锐”都是朱希忠的想法,俞大献可不这么想。
三义镇位於黄河岸边,这条黄河其实也就是淮水,也是南北运河,三义镇以河而兴盛,不过已经被倭寇洗劫了一遍了。
镇南的一处大宅內,俞大献与吴桂芳、吴百朋、倪泰围桌而坐。
三个人中,吴百朋是表情最为丰富的,时而怒斥,时而咬牙,心中满腔怒火。
倪泰低著头不声,三千徐州军南下来援,战两日,始终没有进展,倭寇甚至能一边攻打清河县城,一边分出兵力对阵徐州军。
而俞大献、吴桂芳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前者看似镇定自若,其实心急如瑟,光是清河县就难以解围,安东那边的倭寇都已经攻入扬州了。
而吴桂芳的面无表情是真的无所谓,倒不是他不关心,而是关心也没用都被人从徐州知府的位置上一脚踢开了,要不是现在没办法走,吴桂芳早就走了—留下这个烂摊子给继任者,虽然痛心疾首,但也无可奈何。
至今吴桂芳还不太清楚这次职务调迁的內幕,只是以为朝中对徐州出兵北上非常不满·.准確来说应该是陛下。
俞大猷咳嗽两声,“倭寇怎么会有这么多兵力?”
俞大献是广东人,不是没见过倭寇的,但此次倭寇来犯,仅清河一地就聚集了至少三四千人,加上安东那边,兵力得有五千以上了。
这哪里还是倭寇、海盗啊!
“原先是几个倭寇头目在淮东海边,以林剪为首。”吴百朋冷静下来,解释道:“后进犯杭州的倭寇头目陈思盼也来了淮安。
淮安府东北侧,特別是与充州府、青州府交界处多有乱民,倭寇头目应该是从中挑选青壮。”
俞大献沉吟片刻后看向吴百朋,“为今之计,先解围清河县,然后顺江东下?”
吴百朋犹豫了会儿,“吴淞总兵汤克宽如今驻兵宝应,理应驰援兴化一带。”
“嗯,我已然让信使去了。”
俞大献说的比较委婉,显然他也不能確定汤克宽会怎么做。
这也是正常的的,俞大献出任江北副总兵,辖三府明军,但人家汤克宽是吴淞总兵,辖区是苏松,此次是受兵部指派北上的,並不是俞大献的下属。
更何况,汤克宽应该很清楚,只要保住自己这一侧不被倭寇攻破,那就算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至於兴化一带,那就不管汤克宽的事了-万一出兵,结果兵败,那就不好了,不仅没功,反而要背责。
倪泰斜著眼睛打量著吴百朋、吴桂芳,前者不声,后者在冷笑。
第二天是十月初五,俞大献、倪泰率五千明军南下。
吴百朋觉得,这一次至少兵力是稳稳压过倭寇的,就算不能大胜,至少也应该能挫败倭寇。
但结局是惨烈的。
倭寇弃清河,整军北上,以两百真倭为先锋。
隨俞大献一起调任江北参將的名將沈希仪挽强弓,立毙五贼,但意外的没有听见喝彩声。
沈希仪回头看一眼,差点被气的吐血,身边的数百士卒已经很有默契的齐齐北撤了。
要不是有坐骑,都已经五十好久的沈希仪差点被这些熊兵留给倭寇了。
前军大溃,倭寇全军压上,俞大献高呼指挥然后也差点吐血了,侧翼的徐州军还能稳得住,而江北军却是第一时间就溃散了。
正在指挥土卒的倪泰与身边的吴百朋对视了眼,后者移开了视线,心想还好倪泰机灵,坚持不肯与江北军一起列阵。
王邦瑞出任江北总督近一年,始终將精力放在內政上,没办法,去年的淮东大败以及后来乱民、灶户作乱,让江北的民生非常凋零。
主要的资源也用在修河道上,所以江北军的战力基本上没什么战力,
不然朱希忠也不至於躲到雕寧去。
而徐州军很大程度是因为收容了大量的北地士卒,加上吴桂芳、倪泰都有治军之能,才能保证战力。
吴百朋不是不清楚这一点,但身为江北巡按,只能將这些话咽回肚子里。
幸好有徐州军在,倭寇未能一路追击,回到三义镇的俞大献没了镇定自若,
换成了如丧考姚,这样的熊兵,常遇春、徐达復生都没辙啊。
“走洪泽湖吧。”冷著脸的吴桂芳开口说:“一部分兵力乘船过洪泽湖,绕到山阳、清江浦一带,以防倭寇破清河后渡河。”
俞大猷了声,“那清河县城—“”
吴桂芳看向倪泰,“应该快了吧?”
倪泰掐著指头算了算,“已经五天了,但信使能不能顺利抵达很难说,而且陈锐在哪儿也很难说。”
“无陈锐下令,下面的周君仁等將是无权出兵的。”
俞大猷眼神闪烁,身边的沈希仪忍不住问道:“护卫军?”
“江北无力解围。”吴百朋有些痛苦,微垂眼帘,“如今只能指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