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南京(上)
正月初四,南京。
这个新年,南京城內气氛阴鬱,正如此刻的天空,乌沉沉一片,偏偏不下雨不下雪。
过去的这一年,嘉靖三十年,是明廷迁回南京的第一年。
这一年內,基本上没什么好消息,山西虽然挫败韃靶,但蒙古大汗也开始有窥探中原之意,分兵劫掠寧夏、陕西。
辽东渺无音讯,只知道应该还有部分辽东军坚守,但显然日子不太好过,
驻守河南前线的明军虽然韃主力攻山西,分兵攻山东、辽东,但明军不敢越雷池一步。
西南更是惨,云南巡抚、总兵战死,逼得四川总督屠大山不得不领兵南下。
一整年下来,仅有的两处亮点,一是山东,二是淮东。
偏偏这两地已经被实际成为割据势力的舟山占据,成为南京城內的禁忌话题。
对於舟山,对於护卫军,朝野上下在明面上都闭口不谈,但私下却是议论纷纷,对於陈锐的评价—也有些复杂难言。
无数人都能看得清的远大志向,或者说野望,有的人盼望陈锐成为大明的支柱,也有的人盼望陈锐成为他们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事实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去接触舟山,虽然没有接触陈锐,但徐渭、沈炼甚至是周君佑都在其列。
不过,短时间內,不会有人將舟山这个话题摆在明面上,这个新年,南京城內的主要话题是嘉靖帝在一个月前下詔,大肆徵召各地有名望道士入京。
显然,这位皇帝想得道成仙是想疯了事实上,无数人都盼著他飞升呢。
管你是死了还是真的成仙,飞就完了!
不这么想不行啊,钱如流水,別说户部尚书陈儒,就连严世蕃都大皱眉头嗯,
这位小阁老已经不太搂钱了,或者说没什么机会,也没有那个欲望去搂钱了。
而就在这一天,一则消息如旋风般传遍了整个南京城,因为还是正月,尚是节假时期,或真或假的消息遍布全城。
舟山出兵台州,攻破寧海,杀县令,据县衙。
很多人都认定,舟山叛了—虽然舟山是白手起家,虽然护卫军是从无到有,但在他们看来,舟山是叛逆。
无论真假,护卫军的举动扯下了那块遮羞布,让舟山成为了南京城內无数人公开討论的话题。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锦衣卫衙门內,沈炼面无表情的这么说,隨后解释道:“若无意外,舟山不会贸然出兵应该是有缘由的。”
“有缘由?”陆炳苦笑道:“有缘由就能攻破县城,斩县令头颅?”
“他陈锐是什么人,到现在你还不清楚?”沈炼脸上有著毫不掩饰的嘲讽,“若是规矩能束缚他,舟山何以能被朝野上下所忌惮?”
陆炳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是啊,是啊—.“”
沈炼顿了顿补充道:“若是规矩能束缚他,也不会有青州大捷,韃靶会肆虐山东数百万,海州至今还被倭寇所据。”
舟山之所以被忌惮,很大程度上在於这一点到现在,很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锐在朝中只领了个副千户的虚衔,白手起家至此,刻意的与朝廷切割。
说到底,陈锐不会不愿意被管束,被明廷所管束。
沉默片刻之后,沈炼继续说:“八成是那个县令,好像是景王府出身?”
“嗯,卢逊,景王表兄,其亡父乃卢靖妃娘娘胞兄。”陆炳迟疑道:“台州知府也是景王府出身,听说搜刮过厉.”
外间突然响起了刻意的脚步声,陆炳眉头一皱,“何事?”
一个锦衣卫小校出现在门口,躬身道:“都督,景王去了白鷺园。”
陆炳挥挥手让小校退下,哀嘆了声,“火上浇油啊!”
表兄兼钱袋子被砍了脑袋,景王哪里忍得住,自然是要报仇的—白鷺园就是原先的太傅园,除了嘉靖帝之外,如今內阁也在里面办公。
景王自然是要找父皇或者严嵩父子-而这是陆炳不想看到的,只是没资格去拦著,
只能让手下留神。
“我去一趟吧。”陆炳揉著眉心缓缓起身,出门之前回头道:“纯甫,此事看似不大,实则干係非小。”
沈炼冷然道:“下官位卑言轻。”
自从陆炳给嘉靖帝出了將戚继光母亲弄来南京的主意之后,沈炼与这位上官之间的关係就冷淡下来了。
“我是为了大明,你也是。”陆炳轻声道:“若非如此,你何以与舟山决裂呢?”
“事关重大,所以还请纯甫襄助。”
陆炳离开之后,沈炼久久的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迟疑,有些犹豫,也有些痛苦。
好一会儿之后,沈炼才缓缓起身,叫来杂役,出门乘坐马车。
两刻钟后,马车在一处不大的宅院门口停下。
“经歷大人,到了。”
“嗯。”沈炼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过了会儿才掀开车帘。
还没等下车,就有异的声音传来,“纯甫兄?”
饶是沈炼来之前就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也有些难堪,也就是脸黑,不太容易被看出来。
“子述。”沈炼下了马车,与陶承学见礼。
一个是山阴人,一个是会稽人,实际上山阴、会稽乃是一县,沈炼与陶承学也算是同乡,又年龄相差不大,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自小就是熟识。
沈炼与舟山决裂,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少,所以陶承学很异沈炼怎么会来这儿前兵部尚书翁万达的府邸。
舟山那边的动静,这座府邸是南京城內消息最灵通,也是真实率最高的地方,因为南京城內唯一还与舟山有信件来往的陶承学时常来这儿。
其他人不知道,但在锦衣卫的沈炼是肯定知情的-陶承学立即反应过来了,沈纯甫这是来打探消息呢。
两人迈过门槛,沈炼迟疑了会儿才问道:“从云如何了?”
“听?”陶承学有些意外,“大郎没来信吗?”
“没有。”
陶承学心里喷喷两声,“沈大郎与从云去年十一月就去了胶州,因为护卫军暂未募兵,所以如今在吴泽身边。”
长子去了胶州,居然都不来信,沈炼心中烦闷,正要开口,却见前面带路的下人停下脚步,唐顺之迎了出来。
微微嘆息一声,沈炼知道吴泽就是唐顺之介绍过去的如今总领胶州內书房,是舟山体系內政中数一数二的重要角色。
也是这个原因,唐顺之与舟山虽然没有直接来往,但关係却非同一般。
“纯甫兄。”唐顺之笑吟吟的行礼,“好些时日未见了。”
沈炼回了一礼,苦笑无言,去年观护卫军练兵,大受震撼,回京后曾经与唐顺之长谈但在此之后,特別是护卫军北上山东之后,沈炼的態度不用说,两个字,纠结。
而唐顺之的態度转为捉摸不定,从那之后,两人基本上就没有来往了实际上两人是同一年出身,沈炼少年隨王守仁游学,两人都是心学门人,关係不浅。
唐顺之引两人进了书房,坐定后陶承学径直道:“虽有逾越,但却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