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巴牙剌,肃慎箭
伴隨著一声呼喊,大队人马齐齐涌来,好在柳三娘早已將身子埋进了雪中,而高明的轻身功夫,也令她一路行来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沙棘林周围唯有那匹受惊战马四处走动留下的痕跡。
这也正是陈阳为什么仅带上这两人的原因一一侦察渗透,最重要的便是在打探对方消息的时候,儘量隱藏自身。
“主子,找到了!”
很快,几匹战马从四面八方靠拢过来,將那匹受惊战马团团包围。
柳三娘静静地臥在雪中,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接著一名骑兵道:“被射中的那人也在,已经断气了———.”
“嘿。”
那名白甲巴牙喇,应当就是这几人的首领,满脸狞笑著便要上前。
那被围在正中的战马见已无法逃脱,於是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直立起来,前蹄便是一阵乱踢,將对方生生逼退。
“好畜生,真烈性———”
白甲巴牙喇见战马护主,眼神热切地道:“.—是匹好马,爷要了!你们几个给我按住了它,万万不要伤了,若是叫这马儿跑了,仔细你们的皮!”
“是,主子!”
眾女直骑兵发出兴奋的呼喊,纷纷朝著那匹战马丟出绳索,不一会便將其套住,接著喊著口號一同发力,將其强行拽倒。
扑通一声,纵使那匹战马身强力健,还是无法抵抗几人合力,悲鸣著连同背上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一眾女直骑兵此刻都將注意力放在了马上,从而忽略了自身后方。此时,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忽然从雪中站起了个纤细人影。
柳三娘抖了抖身上积雪,深吸一口气,便朝指挥著眾人的白甲巴牙喇衝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她等待已久,为的就是这一个机会,手上已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是父亲李猴儿的龙刺。
原来在分別之时,李猴儿害怕爱女受伤,便將自己的贴身兵器交予对方,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几声,柳三娘的身形迅捷无比,快步在雪地上飞奔,仿佛鬼魂般飘过,悄无声息间,已来到那名白甲兵身后三尺。
她深知白甲兵是女直人军中精锐,常披三重甲冑,除却外头的布面甲外,內中往往还有贴身锁子甲,为求一击毙敌,所以並没有挑选对方身上甲胃覆盖处下手,而是要从防护相对薄弱的脖颈缝隙处刺入。
以柳三娘的功夫,再加上有心算无心,本该绝难防备。
可那白甲巴牙喇到底是精锐之土,竟在这生死关头察觉到了异常,来不及转身查探的他乾脆利落地往前一趴,同时双腿一磕马腹,便欲从柳三娘手下逃离。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女直人全民皆兵,年满十五岁便要隨军出征,视体格分配寻常者为步甲,健壮者为马甲。然后再根据战功晋升,成为精锐后便穿相应顏色的全身布面铁甲,最后再从精锐之中挑选骑射双绝者,这才是白甲巴牙喇。
奴酋將其部共分为八旗,每旗下属为“牛录”,而少者十余牛录,多者四十余牛录,每个牛录至多只有十名白甲,整整一旗加起来也不过堪堪百数。
似这等优中选优的战土,能够预感到危险確实再正常不过。
柳三娘出匕首虽快,也只是在对方后颈之上划了道口子。
但这也已足够了,击伤了那名白甲巴牙喇后,柳三娘没有急著追击,冷笑著看向对方狼狐逃窜的身影。
“娘的,有埋伏!你们几个的狗眼是不是瞎了?先別管那马了!”
白甲巴牙喇一边衝著部下大呼小叫,一边伸手摸向脖后的那道小伤口,低头一看,却见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液乌黑如墨,立即明白过来,,“.—.匕首上有毒!””
才刚意识到这点,徐夫人匕首的毒性已经发作,也不愧见血封喉之名,令那雄壮魁梧的白甲巴牙喇一个侧翻便从马上坠下,眼冒金星地摔在地上,口鼻之中更是不断渗出发黑的鲜血,浑身抽搐著,不过一会儿便断了气。
好毒的一刀!
剩余女直骑兵才回过神来,就见到那名白甲惨死当场,样貌还十分悽惨,当即心里直发毛。
饶是如此,还是硬著头皮將那柳三娘围在了中间,却一个也不敢上去尝一尝匕首的滋味,生怕步了主子的后尘。
按照女直人的军法,若不能为队正报仇,他们几个回到营內也要受罚,更何况每个白甲兵还都是大汗的眼珠子心头肉,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好,都不能放走眼前的奇怪女人。
“怎么办,这汉女和她手上那把短刀,似乎有些邪门?”
眾人跨曙间,一名身披红甲者,大概是眾人之中地位仅次於白甲巴牙喇的人作出了决断,只见其大叫道:“既如此,就用肃慎箭射这汉人娘们!”
言罢,立即张弓搭箭,拍马上前,直到距离柳三娘不足五步之时,方才將那一根特殊的重箭射出,直贯后者面门,几乎没给出任何反应时间。
只是真正高手,在用眼观察对手出招之前,更会把握对手出招前的气机变化。
所以,那根所谓肃慎箭还未射出,柳三娘就已做出了躲闪动作。
一阵劲风从其耳边刮过,柳三娘单脚为轴轻轻一晃,以不可思议的灵巧侧身让过了那近在尺的“肃慎箭”。
只见那根箭矢径直没入了一边的沙棘林中,险些將一颗小树射翻在地,而柳三娘站定身子后也並非毫髮无伤,除却左边脸颊出现道浅浅的血痕以外,脑后的发绳也在一声轻响中断裂开来,如同黑瀑般的一头青丝隨之垂落。
她略回过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腮边,心中顿感沉重,毕竟方才那箭竟能视她的护体真气於无物,轻而易举地就令她掛了彩。
作为令她受伤元凶的那根箭,此刻仅有箭羽露在外头轻轻晃动,但见其色泽比雪还要洁白,光耀夺目。
似乎此箭有破气之效?
若真是如此,几可算是她这等江湖人士的大敌,一两根箭矢或许好躲,可两军对阵,箭矢如雨般倾盆而下,若护身之法失去了效用,哪怕是轻功再高者,也难免被射成刺蝟。
其实,关於这肃慎箭,她倒也有些耳闻一一此箭乃女直人代代相传之物,据说受神灵加持,有著不可思议的效用,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那名玉琪真人曾言,当年郭京以六丁六甲神兵衝击金兵军阵,杀伤甚眾,可明明那六丁六甲法能令人刀枪不入,却最终还是功亏一,或许就是这肃慎箭起了关键作用。
见这箭有些门道,她也不敢继续托大,於是不再观望,悍然动手,只轻轻一跃便跳到了那红甲兵的马头上,隨即便將那柄匕首顺看甲胃缝隙刺入其喉中,又抬起双脚在对方胸前借力一蹬,將匕首拔出,朝后方连番数个跟斗拉开了距离。
血箭从这红甲巴牙刺的喉头喷涌而出,滚烫地落在地上,宛若一朵红梅。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將手中大弓落在地上,双手一阵胡乱扑腾,跟著就掉下了马,数息间已经气绝身亡。
眨眼间,队正队副尽皆惨死,留下的只有几名穿著简陋铁甲的女直骑兵,没了指挥,难免进退失据,原本森严的包围就此出现破绽,被柳三娘瞅准空当,虎入羊群般杀入其中。
她仗著身形瘦小、行动敏捷的便利,在眾骑之间如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鰍般到处乱钻,而每次匕首寒光一闪,必定带走一条性命。
年纪虽小,下手却极为老辣,而那简陋铁甲的防护更远远不如两名巴牙刺的全身甲,如同纸糊一般,轻易便被匕首破开。
於几声惨叫中,柳三娘已將一群女直骑兵杀得仅剩一人,正当她要继续动手时,却见那女直骑兵主动从马上滑落,跪倒在雪地里忙不迭地磕起了头。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我也是汉人,看在大家都是汉人的份上,你便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吧!”
说话间,因为动作太过剧烈,这人脑袋上的头盔因此而滑落,露出其下標准的金钱鼠尾,与其自称汉人的话相对应,显得十分滑稽。
柳三娘倒抓著匕首,俏脸上杀气依旧,到底没急著下手,望著那求饶的“女直骑兵”,疑惑地道:“——你是汉人?””
“不错!”那人慌忙將头抬起,惊慌道:“小的姓赵名靖忠,本是辽阳人士,幼时因女直入寇,一家都被掠去为奴,这才做了女直人的包衣奴才—-你別看我这副模样,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啊!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待哺的妻儿,一家子全靠我一人吶!”
柳三娘听著对方口音,確实比一般女直人要流利,当下便信了三分,於是道:“你既是汉人,饶你一命也並非不行我问你,此次女直人总共来了多少人,现居何处,又由谁统率?细细说来,就饶你不死。”
听到能保命,那姓赵的假女直人立刻抬起头来,一张嘴连珠炮也似地说个不停,眨眼间就將所知的女直人底细卖了个乾净。
“好叫姑奶奶知道,女直人此番共来了两万大军,由大汗·.呸,奴酋与其余三位贝勒一同统帅,如今已过了西拉木伦河,正朝大青山进军,我等便是先锋-现今大军便在此地往东北方向的五十里开外!”
听到女直人来得这般快,柳三娘有些吃惊,“你们不过两万人而已,就敢这般孤军深入?”
也难怪她惊讶,毕竟这里已经算是漠南诸部的腹心之地,距离女直人所居的建州已然很远,加之天气恶劣,一旦粮草断绝,便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女直人是只有两万人。”姓赵的继续道,“可漠南各部中已有几部暗中投靠了奴酋,假设他们合兵一起,便有五万大军,牲畜粮草不计无数。”
其实不止漠南,草原各部向来都是一盘散沙,也就特木尔所在的察哈尔部因为是当年天骄汗亲卫怯薛军的后人,加之首领有所谓黄金血脉,才稍可以號令他人。如今女直人势大,有人投靠过去也实属正常。
情况果然紧急,好在自己这边提前查明了对方动向—
“很好。”
当著那假女直人的面,柳三娘先以尸身上的衣物细细擦拭了匕首,这才將其收起。
“按照咱们的约定,我不杀你,你走吧。”
“姑奶奶,不,女英雄!女英雄一言九鼎,果然是巾幗不让鬚眉啊!”姓赵的抬起头,惊喜万分地竖起大拇指,拼了老命地夸讚道:“小人回去之后,必定早晚烧香拜佛,以祈愿女英雄平安!”
说完他便转身拉马,却被柳三娘出言喝止。
“慢著!我只说要放了你,却没说要放了你的马,將马留下,你自己爱去哪去哪!”
啊?
赵靖忠面色一苦,巴巴地转过身来,“女英雄,这漫天风雪若没了马,可谓寸步难行,这样恐怕还没走到营地,我就冻死啦。”
“这我可管不著。”柳三娘毫不留情,“我已饶了你一命,至於你能不能保住,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早不將韁绳放开,我就剁了你这只手!”
凶横的语气令赵靖忠一个激灵,万般无奈下只好鬆开手中韁绳,一步三回头地往东北方向而去,艰难地在雪地中跋涉。
柳三娘其实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这假女直人,更不可能令他走漏消息。
见其走得逐渐远了,转身解开了地上那匹战马的绳索,扶其站起来,顺手摸了摸这马儿的鬃毛。
“好马儿,你想不想为你的主人报仇?”
那战马十分通灵,立即便懂了柳三娘的意思,坚定地点点头。
“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说完柳三娘解开韁绳,而那战马重获自由后长嘶一声,立即朝前狂奔而去。
它从后方迅速追上了赵靖忠,一头就將其顶翻,隨后扬起碗口大的蹄子一通乱踩,直到將其踏成了雪中烂泥,这才转身回返。
至此,杀死这战马主人的一干人等尽数毙命。
柳三娘则来到那一株小树前,抬手握住箭羽,將那一根完整的肃慎箭拔出,又將蒙人斥候的户首放在马背上,瞩託战马道:
“咱们就此別过,我还要继续往前,你就带著主人的尸首回去安葬吧——若是有缘,以后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