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现实与虚构
安娜贝拉盯著手稿上关於暮钟的瓦解和圣徒的消失的內容,还有维克多·索科洛夫的面孔在新闻画面和小说形象间不断切换。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现实与虚构的界限在祖父的故事里变得如此模糊。
即使“圣徒”是嫁接的幻想,那“暮钟”组织呢?那血腥的筛选仪式和诡异的“预知”能力呢?仅仅是祖父天马行空的想像吗?
她需要更多信息。
安娜贝拉拿出手机,看著屏幕上网络显示著的“无服务”,她穿上厚外套,推开沉重的木门。
寒风瞬间穿透衣物,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深吸一口空气,裹紧衣服,沿著石子小径,走向最近的一户邻居家,那是一座稍新一点的石头房子,烟卤里正冒著白烟。
前几天她刚到的时候,整理屋子时来借过工具,知道那里住著一对夫妇,这两天也不时有过交流,算是互相认识了。
敲门声在风中响起。
很快,门开了,暖气和烤麵包的香气扑面而来。
开门的是贝托利尼太太,一位面容和善,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
“哦,安娜贝拉?”贝托利尼太太看到是她,脸上露出惊讶和关切,“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死了,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赶紧把安娜贝拉拉进温暖的玄关。
“贝托利尼太太,打扰了。”安娜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摘下手套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实在抱歉,我祖父那里没有网络,手机信號也几乎没有,我需要上网查点资料,能借用一下您家的网络吗?”
“网络?哦,当然可以。”贝托利尼太太爽快地指向客厅角落里一个放杂物的架子,上面摆著一台老旧的桌上型电脑,“不过信號也是差得很,跟政府反应了多少次,那些坐在公室里的老爷们,
就知道收税,给我们修条像样的路,通个稳定的网络比登天还难,每次颳风下雨就断网,打个电话都得满屋子找信號,跟寻宝似的,用吧用吧,別客气,坐火炉边暖和暖和,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她一边嶗叨著网络的糟糕,一边示意安娜隨意。
客厅壁炉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贝托利尼先生正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里看报纸,看到安娜也打了招呼。
安娜在书桌旁坐下,打开了那台有些年头的桌上型电脑。
开机速度缓慢,连上网络的过程也充满了卡顿和等待。
她耐著性子,在搜索栏输入了“维克多·索科洛夫”。
页面一点点刷新,网速慢得令人焦灼。
这时,贝托利尼太太端著一杯热茶走了过来,轻轻放在安娜贝拉手边。
“唉,这破网速。”贝托利尼太太看到屏幕上那个缓慢旋转的圆圈,忍不住又抱怨起来,“平时看个天气预报都要等半天,我儿子在米兰,想跟他视频通话,十次有九次卡得动不了,真不知道我们交的钱都去哪了,有时候真想把这破盒子扔出去。”
安娜贝拉笑著附和:“是啊,太慢了。”
贝托利尼太太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好奇地问:“对了,安娜,你祖父那老房子收拾得怎么样了?灰尘怕是有几尺厚了吧?那地方空了多少年了罗纳德走了以后,就没人进去过。”
她的语气带著对逝者的晞嘘。
安娜贝拉前几天来打扫房子时,和周围的邻居打过照面,也简单解释过自己是罗纳德的孙女。
这在这个平静的地方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毕竟罗纳德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几乎是个隱形人。
“是啊,灰尘很多。”安娜贝拉点头,一边盯著屏幕,一边回答,“我这些天主要在打扫书房,清理他留下的那些书和手稿。”
“手稿?”贝托利尼太太眼睛亮了一下,“哦,你说他写的那些故事?我知道,罗纳德可喜欢写东西了,以前他还在的时候,偶尔来串门,也会聊几句他新想出来的故事,什么外星人啊,时间倒流啊——·稀奇古怪的,我们这些老邻居,都当他是—嗯,一个特別爱幻想的老头,他一个人住那儿,总得有点爱好打发时间不是?写写故事,总比闷著好。”
安娜贝拉点了点头。
这时。
网络终於动了一下,索科洛夫的维基百科和一些新闻报导加载出来。
內容和她记忆中的差不多,苦难童年,神秘发家史,庞大的灰色商业帝国,离奇死亡,官方结论多为意外或心臟病突发,但阴谋论盛行,以及晚年涉足神秘主义的传言。
关於他死后商业帝国的瓦解,报导也证实了其分崩离析的状態,但提到其部分残余资產或被清算,或被其他势力瓜分,或转入地下,並未完全消失。
这確实与《圣徒》故事中“暮钟”瓦解后残余势力转入地下的描述有几分相似。
安娜贝拉滚动著页面,试图找到更具体的,关於索科洛夫晚年资助的神秘机构或教派的信息,
但大多语焉不详,缺乏实证。
她又点开了一个详细罗列索科洛夫名下產业的连结。
贝托利尼太太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屏幕上正在显示的列表,她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嗯?“诺维亚资源管理有限公司”?这名字——有点眼熟。”
安娜抬头看向她:“您知道这家公司?”
“不是这家—哦,想起来了,我们这里,之前就在镇子西边靠近河边那片荒地那儿,原来就有个叫诺维亚的厂子。”
“这里?就在镇上?”
“对呀!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姑娘呢!”贝托利尼太太回忆道,“镇上不少男人,包括你祖父,
那会儿好像都在那个化工厂干过活,那厂子不小呢,开了好些年头。”
“我祖父也在那儿工作过?”安娜贝拉感到非常意外。
贝托利尼先生放下报纸,接口道,“我记得罗纳德先生,他那时候在里面干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工厂出事了,就离开了。”
“出事了?”安娜贝拉追问。
贝托利尼先生:“嗯,出了大事,一场很严重的爆炸事故,死了不少人,十好几个吧?我父亲当时在另一个车间,算是捡了条命,但也被衝击波震伤了,躺了几个月。
“当时舆论压力很大,整个厂子人心惶惶,加上本来就经营不善,曝出过污染问题,资金炼也断了,没多久就彻底关门大吉了,唉,那场事故,对镇上打击挺大的,而且事故后那地方,污染都渗到地下了,到现在也没完全弄乾净,政府也懒得管,就竖了个警告牌子。”
安娜贝拉立刻在搜索框里输入“化工+爆炸事故”。
果然,跳出了相关的新闻报导和歷史记录,
官方的事故调查报告摘要显示,事故发生於上世纪九十年代,当时属於一家名为“地中海工业联合体”的企业,后被证实该联合体背后有索科洛夫早期控股公司的影子。
事故原因为“操作人员严重违反安全规程,导致反应压力失控引发剧烈爆炸”。
造成17人死亡,8人重伤,6人失踪,车间及周边设施严重损毁。
报导內容与两人说的基本一致,定性为操作失误导致的化学物质连锁反应爆炸。
事故后工厂被重罚,最终破產倒闭,
报导还提到,该厂长期存在安全隱患和管理混乱问题。
然而,当她点开另一篇后来撰写的,带有一些回顾和评论性质的文章时,描述就变得微妙起来文章提到,事故现场“景象极其诡异”,有倖存者匿名描述爆炸瞬间“並非单纯的火焰,而是伴隨著刺眼欲盲的强光闪过,仿佛瞬间被巨大的闪光灯直射,紧接著是沉闷的,撕裂耳膜的巨响,
爆炸核心区涌出的火焰並非单纯的橘红色,而是混杂著各种光芒,並伴隨大量浓烈刺鼻的黄绿色烟尘。”
爆炸中心区域的金属设备“呈现出极其不自然的扭曲和熔融状態,仿佛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瞬间作用过”。
死者的状况也被描述得异常惨烈,远超普通化学爆炸的伤害范围。
文章还引用了当时一些未被官方採信的“阴谋论”传言:有人怀疑工厂在秘密进行非法的高风险实验,有人联想到当时正值冷战末期,怀疑涉及间谍活动,甚至还有人私下嘀咕,是不是工厂高层捲入了某些不乾净的国际生意,导致了这场灭口式的灾难。
安娜贝拉看著这段內容,心中那股强烈的熟悉感再次出现。
不是来自新闻,而是来自祖父手稿中的描写。
就在《圣徒》那篇故事里,描写“筛选仪式”时的场景,不是完全的吻合,但那刺眼强光,非正常的爆炸现象,扭曲碎裂的肢体描述.
这些与评论里未被官方报告採纳的细节,產生了重叠。
“贝托利尼先生,”安娜贝拉努力保持平静,“您父亲或者其他倖存者,有提到过事故发生时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光吗?除了爆炸本身?”
贝托利尼先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奇怪的声音和光?-你这么一说,我父亲后来偶尔喝多了提起来,確实说过一些,不太寻常的话,他说爆炸前几秒,好像听到一种特別刺耳,让人头皮发麻的“喻喻”声,不是机器那种,
像是金属在极高频率下震动?
“还有,他说看到车间那边闪了几下非常刺眼,顏色怪异的强光,蓝紫色的,或者说不清的顏色,然后才是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和火光。
“不过当时场面太混乱了,人都嚇傻了,谁说得清呢?官方报告说是压力容器爆炸產生的衝击波和化学物质燃烧的光,也说得通,只是——唉,死了那么多人,死状据说有的很惨,不像是普通爆炸能造成的。
“所以后来镇上一直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工厂在偷偷搞危险的实验啊,尤其是后来那个大老板死了,他的那些烂事曝光后,就有人又把当年工厂的事翻出来,说那事故搞不好跟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有关,说不定是在试什么要命的玩意儿———”
安娜贝拉继续问道:“我祖父当时在厂里做什么?他那天在事故现场吗?”
“具体我不太清楚,事故那天,嗯,好像听说他那天不当班?不过后来清理现场和协助调查,
他肯定参与了,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很阴沉,话更少了。”
安娜贝拉盯著屏幕上那场发生於90年代末,造成17人死亡的事故报导。
祖父罗纳德,当时就在那家隶属於索科洛夫商业帝国边缘的化工厂工作,他亲身经歷了那场事故。
操作失误?压力失控?
祖父小说里那血腥,非人、带著强烈仪式感的“筛选”场面“
邻居父亲口中的“喻喻声”和“怪光”——·
新闻评论里描述的离奇死状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拼凑出一个让她不寒而慄的猜想:
化工厂的那场“事故”,根本不是什么操作失误!
它极有可能是一场偽装成工业事故的,极其危险的邪教仪式。
而她的祖父罗纳德—他当时就在那里,他不仅在那里工作,他甚至可能—亲身经歷了那场灾难,他是倖存者之一。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祖父笔下关於“筛选仪式”的描写如此具体,如此骇人,那不是幻想,那是记忆的艺术化再现!
这不再仅仅是“用现实人物当素材”那么简单了。
祖父,很可能亲身经歷过一场被偽装成工业事故的超乎想像的恐怖事件。
而维克多·索科洛夫,那个“圣徒”的原型,他的触角,竟然曾如此接近祖父的生活。
她看著屏幕上那家早已消失的化工厂名字,感觉祖父留下的那些关於循环,邪教和永生的手稿,那本《故事》里导师的邀请,似乎也不再是纯粹的虚构,而可能指向一段被刻意掩盖的真实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