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算不算杀鸡取卵?
朱由校穿著一身青色暗曳撒服,头戴无折噗头,站在中间。
眾人高拱手长辑,齐声高喊:“臣等参见皇帝陛下!”
“诸卿平身。”
朱由校伸手示意,然后转身施施然在御座上坐下。
会场里,有如袁可立、李邦华这样身穿素色袍的,有如孙承宗、卢象升这样身穿直缀衫袍外加长祈的,也有如萧如薰、毛文龙、曹文詔这样身穿原野灰色无肩章军阶標识的羊呢绒长大衣的.::
总之,各色衣衫外袍的都有,就是没有身穿文武官服和新式將官服的。
朱由校特意下詔,此会期间,眾人禁穿官服公服,一律著穿平常出门游玩访友时所穿的衣装。
还特意说明原因:便於大家在会议上就事论事,不再执於贵贱高低。
朱由校坐下后,挥挥手,示意刘国华。
制置司秘书厅都事,兴明会第一次代表会兼制置司天启六年扩大会议秘书处秘书长刘国华,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
刘若愚敲响云板,殿里一片寂静。
刘国华走出位置,走到中间,对著朱由校长辑,转身走到主席位和会议席中间靠左边位置:
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木台上,刘国华站定,对著放在桌面上的铁皮喇叭小口,朗声说:“诸位,按照会议议程,今天第一项议程,由制置司財政厅都事毕自严毕先生,给大家做天启五年和天启六年的財政度支报告。”
朱由校率先鼓掌,其他人跟著一起鼓掌。
热烈如雷的掌声在左殿里迴响。
毕自严一身水蓝色儒袍,头戴平定四方巾,走到讲台前,拿出一卷文卷,用一口带著山东腔的官话,开始念起来。
“天启五年整年,计得天下户口田赋之数,官民田土七百四十三万九千三百一十九顷八十三亩八厘九毫七忽四微三纤二沙八尘五渺,人户九百八十三万五千四百二十六户,青壮人口五千一百六十五万五千四百五十九口。”
朱由校静静地听著。
他即位以来,还没有启动清丈天下田地和人口,因为他没有张居正这样的帮手。
天启五年六月甦醒后,他只做了三件事,搞银子,编练边军,缓解辽东危机。
一年半过去,做得还算成功,三件事都完成任务。
集中精力做这三件事,也就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搞清丈田地和人口。
张居正在万历初年与冯保內外结盟,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耗费了数年功夫,得罪了无数人,这才得到洪武年后最真实的田地和人口数据报告。
这也是张居正在死后被反攻清算的根源之一。
你把天下大小地主,縉绅世家们的家底都摸清楚了,然后以此徵税纳赋。
这样如普通百姓一般缴纳赋税,官绅士林们的优越性如何体现?世代书香门第、耕读传家,数十年的寒窗苦读,都白费了?
朱由校由此很清楚清丈田地和人口的艰难。
在没有拿到真正权柄,扶植出可抗衡的新势力之前,他不会贸然去跟整个地主阶级翻脸开战。
他自己就是大明最大的地主。
有背叛自己阶级的少数人,比如自己和新明会的许多近臣。
但是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毕自严还在继续念。
“...徵得田赋,计有半麦四百三十万八十二石六斗九升八合八勺八抄。米二千一百四十九万三千五百六十三石一斗一升一合二勺九抄八撮。
...其它计牛租谷二百一石一斗八升五合三勺,马草二千四百七十五万七千九百三十九束四斤十三两六钱五分。
折色计有丝绵折绢二十万六千二百八十二正三丈一尺三寸四分,丝绵一万一千一百九十七斤四两三分,绵布一十二万九千五百二十一正一丈七尺五寸四分..:”
听著这些彆扭的计量单位,朱由校心里嘀咕。
必须统一哈!
这都什么玩意,谁听得明白啊!
自己擬定的重量(质量)、长度、体积等標准单位,必须在全大明推广.:,还有毕老夫子的记帐,真是太精確了,活脱脱一个强迫症,难怪財政厅的人每天上班就跟上坟一般,统计帐簿就跟写检討书一样。
“牛马租、皇庄料子银等杂税收得租税钞八万一千一百三十两二贯三百二十三文九分五厘硃砂一十六斤八两,水银一百二十九斤,牧地子粒二万八千六百四两四钱七分七厘七毫五丝,屯折银二万四千八百二十二两八钱八分七厘六毫..:”
说到这里,毕自严抬起头,声调也变高了。
敲黑板,重点要来了,大家记住了,待会皇上提起,你们记不住可不要怪老夫!
“课盐税一千八百九十万五千五百五十六圆三角六分三厘六毫...其中天津盐业公司纳盐税四百一十六万四千一百七十九圆五角四分两厘一毫,淮东盐业公司纳盐税一千三百五十九万七千四百九十二圆五角三分七厘四毫..:”
下面的眾人听得譁然一片,就像稻田里的蛙声被猛地惊起,但是被朱由校的目光一扫,呱噪声迅速又消失。
毕自严接下来的声调变得淡然和不屑,声音变得有点飘忽。
“其余各盐司纳盐税...合计银子七十九万二千四百八十两..:”
天下盐政,两淮第一,最为丰利。
河东第二,长芦第三。
现在两淮被整饰为淮东盐业,长芦被整饰为淮东,半年间就纳盐税一千七百六十万银圆,折合一千一百七十九万两银子。
孙承宗等熟悉大明国情的能臣默默地对视一眼。
此前这些盐政司纳盐税多少?
从天启元年开始,在一百万两银子左右,雷打不动,每年在三四万两银子范围里上下起伏,就跟商量好的一样。
家人们,我们就给朝廷缴纳那么多银子,不要多了,多了皇上就会大兴土木,挥霍无度,我们还是藏富於民吧。
大家把各自分摊的税银算好了,千万不要搞混了,缴多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现在只是整伤了两个盐司,盐税银子就暴增到十几倍有余。
可见大明盐政之黑,黑得深不见底啊!
毕自严继续念:“商税合计崇文门宣课分司解商税正余银一万六千六百六十二两,铜钱一千八百八十七方七千七百文。
猪口牙税银两千四百二十九两银。
张家湾宣课司解商税正余银两千四百七十九两,铜钱两百八十八万七千七百文。
河西关务钞关解折色船料银八千两,商税银约四千两,船铺户经济牙税银四千两。
临清钞关解折色船料商税银八万三千八百两;滸墅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三万九千九百两。
九江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一万五千三百两;淮安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二万二千七百两。
扬州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一万两千九百两;北新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三万六千八百两。
泰山香税银两万两,追赃罚银一十七万七千两;其余商税、鱼课、富户、历日、民壮、弓兵,並屯折、改折、月粮等项,合计银一十四万四千二百九十二两..:”
朱由校不由长嘆一口气。
没错,这就是歷史书上所写,进入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的大明后期的商税情况。
乱七八糟加在一起,连泰山香火税加在一起也不过六十万两银子。
一个拥有上亿人口,经济实力世界第一的决决大国,商税只有可怜的四十三万两银子这还是一路上到处设关卡,“围追堵截”收上来的。
合理吗?
可地方縉绅世家觉得非常合理,还认为收多了,有苛政之嫌!
朝廷一说要如实徵收商税,地方沸腾,縉绅世家哭天喊地地大豪,鱼肉百姓啊、暴征横敛啊,民不聊生啊!
煽动百姓们驱赶税监矿监,暴力抗税..,这些百姓们也是傻,商税的大头在縉绅世家身上,你们跳出来帮著他们抗税,朝廷收不上商税,只好摊派,比如收入城过桥税.::
苛捐杂税最后全落到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头上,你们帮著抗税不缴的縉绅世家,喝著美酒,听著唱曲,看著艷舞,悲天悯人地长嘆一声,为了大明,只好苦一苦你们。
所以自己这一次在江南的行动,从佃户奴僕暴乱到减租减息,目的就是把贫民百姓与土绅世家剥离,不让他们成为士绅们的刀。
老百姓都很朴实,谁给好处就跟看谁走..:
毕自严继续念,念的是天启五年的支出。
皇室宗室俸禄和开支,包括京师文武百官俸禄,支出一百五十二万圆银元,合计银子一百零二万两。
这笔银子,天启五年前由金银支出,天启五年后由国计银行从天津盐业公司盐税里支出。
京营、宣府、大同、山西三关、延绥、寧夏、陕西、甘肃各镇兵马餉银支出,计三百二十一万两,由太仓银支出..
平辽局平辽餉银,含此前蓟州、山海、寧远、东江等镇,兵马餉银支出,计七百六十二万圆银元,折合五百三十一两银子..
这笔银子以前是加征的辽餉,后来整伤盐政,由淮东盐业公司的盐税支出。
其余支漕运、海运米麦粮食合计四百七十万石..:”
孙承宗等人听得心有余悸。
国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九边各镇边军,就从来没有发足过粮餉。
光景好、朝廷国库有余粮,上下官吏又有良心,士卒们能拿到五成粮餉。
一般情况,能拿到三、四成粮都谢天谢地。
闹饥荒年景,或者遇到心黑的官吏,一年到底也发个一、两成粮餉,有时候甚至拖欠粮餉两三年.::
天启五年年底,朝廷陆续补足全年的粮餉,从甘肃镇到寧远镇锦州城,要求全部发足粮餉,尤其是平辽局各军,熊廷弼亲自盯著,杀了上千贪墨官吏和军官將领,士卒们是领得最足的。
其余边镇,西北局所辖的延绥、寧夏、陕西和甘肃四镇,由王家楨、洪承畴亲自督阵,派遣了数十支工作队,还邀请了左光斗等直臣去监督,情况好些,士卒们平均能拿到八成左右。
宣府被划归京营,朱由校亲自盯著,派了一堆的锦衣卫、东厂、通讯社的人看著,情况稍好些,土卒们能拿到七到八成。
大同、山西两镇各边军,就是一笔糊涂帐,士卒们大约只拿到了五成左右。
粮发足的好处立竿见影,天启五年的冬季攻势,天启六年的开平大捷,经过编练的平辽局各军,士气高涨,奋勇杀敌..
眾人心里感嘆。
多亏了皇上拉下脸皮,派出魏忠贤南下天津和扬州搞到了足够的钱,要不然就算运筹惟喔得再好,缺粮餉的平辽局各军军心涣散、士气不振,谁也不敢保证仗会打成什么鬼样子。
孙承宗等人忍不住转头,警了一眼坐在正中间、最里面的朱由校,目光闪烁,神情复杂。
毕自严还在继续念。
天启六年的財政收入继续好转。
滦州煤铁局出產的煤铁產品盈利颇丰,开始缴税,初步统计约有一百一十万圆银元。
滦州煤铁局承担著为平辽局各军供应兵甲火器的重任,这些兵器的“出厂价”极其优惠,只能赚微利。
但是架不住量大,还有其它各种民用產品的销售,那个是暴利,这才有了这么多利润。
江南织造局在天启六年只有支出,收入还不足以覆盖前期投资,暂时没有收益。
接下来是天津和淮东盐业公司缴纳的盐税。
大家都屏住呼吸。
为什么?
因为天启五年的盐税,很大一部分是杀了数千盐商、两盐司官吏以及涉案的贪官污吏后,追缴的赃银。
那些赃银都是这些盐商和贪官污吏们,数十年积累的財富,被按照帐簿一一追缴。
当时很多人认为天启五年收得这么多盐税银子是不真实的,跟每年產盐正常缴税的金额完全不同。
有的甚至说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天启六年肯定无法获得这么多银子。
可是天津和淮东盐业公司在天启六年缴纳的盐税不足,平辽和九边这么大的窟窿,怎么填满?
大家都很担心,聚精会神地听著毕自严的讲话,志芯不安地等著他念出那两组数字。
皇上对盐政的整饰,到底是不是杀鸡取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