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玄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死寂的村庄里。
这个问题，不是问脚下已经毫无声息的烂肉。
是问这片天地。
更是问他自己。
没有一个村民敢回答。
他们甚至不敢呼吸。
那股从天而降的煞气，比王霸的残暴，更让他们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慄。
王霸是恶鬼。
而眼前这个人……
是主宰恶鬼生死的神！
或者说，是更恐怖的……魔！
“扑通！”
人群中，一个白髮苍苍的老者，不顾脖子上的绳子，挣扎著从地上爬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著林七玄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额头与碎石遍地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上魔……不，魔神大人！”
“求魔神……求魔神饶命啊！”
他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此起彼伏的跪地声，连成了一片。
所有还能动弹的村民，无论男女，全都本能地跪了下去，將头颅深深埋下，瑟瑟发抖。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存之道。
面对强者，跪下。
面对魔，跪下。
面对恶魔，更要跪下！
跪，或许能活。
站著，一定会死。
七五七也被这股浪潮带动，膝盖一软，就要跟著跪倒。
可他怀里的妹妹，却因为恐惧，死死地抱著他的腿，让他无法跪得彻底。
他只能半蹲著，茫然地看著眼前这片黑压压的、跪倒的脊樑。
也看到了。
那个男人皱起了眉头。
林七玄的眉头，只是微微一蹙。
一股无形、冰冷、宛如实质的压力，瞬间笼罩整个村庄！
“咔……咔嚓……”
坚硬的地面，以他脚下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无声地蔓延开来！
那些正磕头如捣蒜的村民，身体猛地一僵！
他们感觉像是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自己的后背上！
那重量，让他们无法再弯下哪怕一寸脊樑！
让他们无法再低下哪怕一分头颅！
“我，只说一遍。”
林七玄的声音，依旧平淡。
却像是九幽之下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
“站起来。”
两个字。
不容置喙！
村民们惊恐地抬起头，他们想站，可双腿却因常年的营养不良和极度的恐惧，抖得根本不听使唤！
林七玄胸膛剧烈起伏。
他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
林七玄的目光，落在最前方那个带头下跪的老者身上。
“你们的膝盖，很软。”
他缓缓抬起那只踩爆王霸头颅的军靴，向前踏出了一步。
咚。
这一步，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在蓝星，在我故乡，炎黄子孙的脊樑，是用来撑起天地的。”
“上不跪天，下不跪地！”
“更……不跪人！”
他的话，村民们听不懂。
什么蓝星？
什么炎黄子孙？
他们只听懂了，这个男人……不喜欢他们下跪。
林七玄身后的几名成员，齐刷刷上前一步。
他们一言不发，动作却整齐划一。
俯身。
解开了那根串起所有人的、带著倒刺的绳索。
绳索脱离脖颈的瞬间，许多人都发出压抑的呜咽。
皮肤上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一名队员走到林七玄身边，低声报告。
“队长，都解决了。”
“黑风寨此处，一共三十七名魔修，已全部就地格杀。”
“这，是最后一个。”
他指了指地上那滩烂泥。
林七玄“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颤抖的大人，最终定格在那个唯一还半站著的孩子身上。
那个用瘦弱身躯，护著妹妹的孩子。
那个……刚刚敢对筑基期魔修，亮出自己乳牙的孩子。
他看到男孩的眼睛里有恐惧，有茫然。
但在这片浑浊的恐惧之下，他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点，还未被磨灭的火星。
林七玄朝著他，走了过去。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让七五七的心跳，疯狂加速。
他来了。
那个踩死恶魔的人，朝自己走过来了。
他要做什么？
也要杀了自己吗？
因为自己……刚才没有跪下？
七五七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能死死地，更紧地抱住自己的妹妹。
林七玄在他面前三步处站定。
他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將男孩和他的妹妹完全笼罩。
“名字。”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七五七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
他只能看到男人稜角分明的下巴。
“什么……？”
他下意识地问。
“你的名字。”
林七玄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多了一丝七五七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不是残忍。
也不是怜悯。
七五七张了张嘴，乾裂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七……”
“七五七。”
他说出了自己的编號。
在这里，他们没有名字。
只有编號。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七玄沉默了。
他身后的几名队员，也都沉默了。
他们见过尸山血海，斩过滔天巨魔。
可这三个冰冷的数字，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却比任何血腥的场面，都更让他们感到一股……
怒火。
一股需要用血来清洗的滔天怒火！
“七五七……”
林七玄咀嚼著这串数字，然后他缓缓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七五七瞳孔猛地一缩！
他竟然……蹲了下来！
他第一次，能够平视这个男人的眼睛。
没有没有恶魔的嗜血。
那双眸子像万载寒冰的深潭，潭底，却燃烧著一片火海！
“这个名字，不好听。”
林七玄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编號。”
“你姓林。”
“单名一个，凡。”
林。
凡。
这两个字，像两道惊雷，在七五七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有名字了？
我……叫林凡？
他呆住了，傻傻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忘了恐惧，也忘了飢饿。
“林，是我的姓。”
“凡，是希望你记住，你生而为人，不是牲口。”
“从尘土中来，归於平凡，顶天立地。”
林七玄伸出手。
不是抓。
不是提。
而是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点在了林凡的眉心。
指尖，很冷。
但一股暖流，却顺著他的指尖，瞬间涌入林凡的四肢百骸！
那是……
一股精纯到极致的灵力！
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
就连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妹妹，也在这股暖流的滋养下，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嚶嚀，脸色红润了起来。
这……是神跡！
林凡的眼睛，瞬间睁大。
他看著眼前的男人，嘴唇颤抖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他感觉，这两个字，仿佛带著某种魔力。
当他默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热热的。
烫烫的。
林七玄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队列中唯一的一名女队员。
那是一个长相清秀，扎著干练马尾的年轻女孩。
“小。”
“是，队长！”
张小立刻出列。
“搜魂。”
林七玄的命令，简洁明了。
“把这坨烂肉脑子里，所有关於黑风寨的信息，都给我挖出来。”
“一个都不能漏。”
“是！”
张小领命，走到那个人形坑洞前。
她看都没看那滩模糊的血肉，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自己白皙的右手。
五指张开。
对准王霸那颗被踩进地下的头颅。
五指张开。
下一秒！
刺啦——！！！
一道道银白色的电弧，如同千万条狂舞的灵蛇，在她指尖疯狂跳跃、炸响！
空气中，瞬间瀰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与臭氧的味道！
林凡嚇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只见张小眼神一凝，五指猛地一攥，化掌为爪，隔空朝著地下的头颅狠狠一插！
那些狂暴的电弧，瞬间匯聚成刺目的雷霆之矛！
噗嗤！
雷矛无视泥土的阻碍，精准地刺入那颗破碎的头颅之中！
“滋滋滋——！！！！！”
一声悽厉到扭曲的尖啸，像是金属被强酸腐蚀的噪音，直接在所有人脑海中刮过！
一团被电光撕扯得不成形状的虚影，被强行从尸骸中“电”了出来！
它在雷光中高频地颤抖、抽搐！
它身上的每一寸，都被银白色的雷电贯穿！
无数银蛇般的电光，以那虚影为中心，形成了一道迴路，疯狂倒灌回张小的掌心！
林凡惊恐地睁大眼睛。
他甚至能看到！
在那刺目的雷光中，闪过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
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一座翻滚著粘稠血液的池子！
一座用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黑色祭坛！
还有……
一颗颗被硬生生挖出来的，甚至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臟！
这恐怖的“搜魂”，前后不过三息。
雷光，猛地一收。
那团灵魂虚影，连同那些恐怖的画面，一同“啪”的一声，彻底湮灭！
化作空气中一缕微不可查的青烟。
魂飞魄散。
连轮迴的机会，都不曾留下。
张小快步走到林七玄面前，声音急促。
“报告队长！”
“搜魂完毕！”
“黑风寨下辖，共有二十三处这样的凡人圈养村落！”
“大部分都和这里一样，作为修炼邪功的血食储备。”
林七玄的眼神，冷得像是能刮下冰渣。
“说重点。”
“是！”
张小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说道。
“根据这畜生的记忆，其中有六处，用途不同！”
“三处是药人村，专门用活人试炼新炼製的魔丹！”
“两处是怨魂场，將人折磨致死，活炼怨魂，用来锻造法宝！”
“还有最后一处……”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是位於最北边的黑石村！”
“那里有一座血池祭坛！”
“祭坛每隔七天，就需要举行一次血祭，用来供奉寨主修炼的一件魔器！”
“而祭品……”
她咬著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
“是三岁以下……婴孩的心臟！”
轰！
一股恐怖绝伦的煞气，从林七玄的身上轰然爆发！
他身边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身后的队员，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布满森然杀机！
“上一次血祭，是什么时候？”
林七玄的声音，压抑得仿佛一座即將爆发的火山。
“记忆显示……”
“就是今天！”
“午时！”
林七玄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该死！”
他低吼一声，再没有任何犹豫。
“食物！清水！武器！”
他对著身后一名队员下令。
“是！”
那名队员立刻上前，从储物法宝里取出大量的行军乾粮、水壶，还有十几把制式短刀，堆在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上。
林七玄看向那个已经站起来的老者，也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这些，留给你们。”
“刀，是让你们保护自己，而不是去欺负別人。”
“我们，还有任务。”
“等我们把这所有的杂碎都清理乾净了，会有人来接你们。”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大人！”
林凡鼓起所有的勇气，大喊了一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林七玄的大腿。
“带我走！”
“求求您，带我走！”
“我也要杀光那些恶魔！为爹娘报仇！”
他的眼睛里燃烧著仇恨的火焰，也闪烁著对强大的渴望。
林七玄停下脚步。
他低下头，看著这个还没自己膝盖高的小不点。
他没有推开他。
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包压缩饼乾，塞进了林凡手里。
“你的任务，不是报仇。”
他看著林凡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
“是带著你的妹妹，还有你的族人。”
“活下去。”
“好好地，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说完，他轻轻掰开林凡的手，大步向前。
“全体都有！”
“目標，黑石村！”
“全速前进！”
“是！”
数道身影化作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
满地的食物，和十几把闪著寒光的短刀。
还有。
一个抱著饼乾，呆呆地望著天际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