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会道：“怎么了？你是担心你爹吗？他好像都超过五十岁了吧，而且还有腿疾，不论如何抓壮丁，都看不上他啊！”
“不！我是担心私塾里那些人！”歷禾拉起方会的胳膊，“快，跟我去私塾！”
歷禾念私塾的地方教书先生三十多岁，学子们多在十六岁左右。
岂不是一抓一个准？！
方会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马上跟著走。
走了几步，他急停道：“大哥，等等！”
接著他直衝原来被当做后厨的地方，拿出来两把菜刀，一把交给歷禾，这才动身。
两人火急火燎赶到私塾的时候，官差还没搜到这边。
朗朗读书声整齐划一响起。
歷禾直闯而入，大喊道：“別念了！都跟我走！”
十几个学子愣愣地看向他。
教书先生也是一愣，隨即怒斥道：“歷禾！你自己逃学就算了，还想祸害別人？给我滚出去站著！待我教完今日课程，上你家找你爹娘好好谈谈！像你这种混帐玩意儿，我实在没法教了！”
“不许这么说我大哥！”方会举著菜刀吼道。
教书先生瞪大眼睛，“好啊，你……你还带同伙来威胁先生了！”
歷禾严肃道：“先生，之前对您诸多不敬，我先道歉了，你赶紧带上眾人跟我走，外边官差在到处抓壮丁！等他们找到这儿来了，你们就跑不掉了！”
听到这番话，一眾学子们目露惊慌之色。
教书先生却露出一脸冷笑，“歷禾啊歷禾，你小子向来滑头，戏耍我的手段层出不穷，今日又换样了？官差抓壮丁都编得出来，哎呀，果然是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他没骗你！”方会急得直挠头，“快走啊！不然来不及了！你们难道都想被抓壮丁？到时候你们就见不到爹娘了！”
学子们看歷禾与方会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越发慌了，有人犹犹豫豫地站起了身。
教书先生拿著戒尺往桌上一拍，“谁都不许动！休要听这两个小崽子胡说八道！就算县衙抓壮丁，又怎会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算真过来了，那也不怕，我乃是举人，县令都得给我面子，我能护住尔等！”
一番底气十足的话语让学子们定了神，本来想走的，也重新做了下来。
“今次情况和以往都不一样，那些官差都跟疯了似的，哪里会关你是什么鸟举人！”歷禾咬牙切齿，发了狠，“方会！来硬的！”
“是，大哥！”
方会一个箭步衝过去，把菜刀架在了教书先生脖子上。
“鸟举人！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不然小爷给你脖子上划个血口子！”方会恶狠狠威胁道。
教书先生浑身发颤，“我……我不姓鸟啊……”
方会用另一只手给教书先生脑门来了一拳，“小爷管你叫什么！快走！”
教书先生这下是真怕了。
半大小子容易衝动，看著架势已然是疯了，只能胆战心惊挪动脚步。
在场十多个学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嚇懵了大半，另一半甚至哭了起来。
歷禾没时间慢慢哄了，猛地用菜刀劈开教书先生木桌，恐嚇道：“都跟上！谁不听话，形同此桌！”
这简单粗暴的招式確实管用。
学子们立马乖乖跟著走。
“等等，大哥……”方会挟持著教书先生，问道，“咱们往哪跑？”
歷禾道：“从私塾后门小道离开，走偏僻路线，去破庙，你前边领路，我断后！”
“好嘞大哥！”
方会一脚踹向教书先生的屁股，用刀背抵著他肩膀，“走走走！”
就这样，一行人匆匆离开私塾。
他们刚从后门出来，进了小巷子，就看到远处巷子口一群官差气势汹汹路过。
为了不引起察觉，歷禾让所有人保持安静，先原地不动。
不一会儿，眾人都听到了官差破门闯进私塾的动静。
还有官差在嚷嚷说特地跑到这边来抓人的，怎么人都不见了。
这时候，教书先生才意识到，歷禾不是在戏耍他，不禁一阵后怕。
“可以走了。”歷禾低声说。
方会便推了推教书先生，让他往前走。
“別！”教书先生脚步不动。
方会气得想一刀往他脑瓜子上劈过去，“你都看见情况了，难道还不信？”
教书先生咽了口唾沫，“私塾后边这条巷子也不够安全，我知道一条更隱蔽的路，跟我来。”
说完，他朝著另一个方向猫著腰钻过去。
其余人包括歷禾方会在內，都很纳闷。
那边明明是个废弃了不知多少年头的断头巷，根本无路可走。
可没想到，教书先生走了没多远，就开始巴拉巷子墙壁，还扭头催促道：“愣著干啥，来搭把手啊！这就是密道入口，待会儿那些官差在私塾里没找到人，可不就奔后门来搜了吗？赶紧的！”
闻言，学子们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帮他把成堆的乱石搬开。
不一会儿，一个半人高黑漆漆的墙洞出现在眾人面前。
“先生……这儿怎么会密道？”有人问道。
教书先生面露得意之色，“此乃多年前，我在此念书之时偶然发现的，嘿嘿，每次逃学我都往这里钻，谁都发现不了……”
“啊？先生您……”
眾人错愕。
教书先生乾咳道：“咳咳，谁还没个调皮捣蛋年少无知的时候……不过你们可不许学啊！否则我打烂你们的屁股！”
说完，他带头钻了进去。
其余人依次进入，方会和歷禾最后钻进墙洞，顺便用碎石把墙洞重新堵上。
这密道里边宽敞许多，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墙壁外的小巷里，果然有官差搜查了，眾人不禁一阵后怕。
“唉哟！”走在最前头的教书先生突然惊呼一声。
他身后的几个学子慌忙伸手摸索著捂住他的嘴。
“先生……別叫，不然咱被发现可不得了……”
教书先生被捂得喘不过气直翻白眼，等了好一会儿，学子们才撒手，小声问他怎么了。
他喘著粗气说：“刚刚……刚刚我撞到膝盖了，前边似乎……似乎有乱石阻挡，我太多年没走过这里，不知其中……变成了什么样了……先別乱动，小心有危险。”
学子们嘀咕道：
“可惜没有灯烛火把，不然就能照清楚情况了。”
“怎么办？慢慢摸过去，还是……”
“要不我们几个折返回去，取油灯蜡烛过来？”
“……”
眾人还没议论完，突然一道亮光从背后照出。
回头一看，全被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歷禾的声音隨之响起，“我这有照明工具，给你们打光，继续走。”
教书先生眯起眼睛，也看不清歷禾手里拿著什么，反正这光芒亮度绝非火把能比，正好可以把周围情况照得清清楚楚，於是回过头，带著眾人前行。
好在前边虽然有坍塌的乱石，但並没有把密道堵死。
有了光亮照明，眾人齐心协力边清理乱石也能边赶路。
“先生，为何私塾后边会有这么一条密道？密道通往哪里？”歷禾的声音从队伍最后方传过来。
教书先生道：“此为天然形成，乃山中裂缝，恰好一头出口在私塾外边巷子中的墙壁后面，你们都跟紧点，再往前走还有诸多分叉，別跟丟了，另一端唯一的出口能直达城南大门外，离那破庙不远。”
歷禾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也！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在城南门口遇到官差了！”
“什么天助你，是先生我助了你。”教书先生骄傲道。
歷禾笑了笑，“先生说的是。”
教书先生感嘆了句，“稀奇了，还是头一回从你嘴里听到同意我的话，以前你总是与我唱反调。”
“咳……先生，说得是。”
“……”
教书先生无语片刻，又说：“歷禾啊，你小子其实很聪明，我也常听人说，你颇为讲义气，你啊……千万要走正道，哪怕实在不喜欢念书，也別干坏事。”
这大抵是教书先生第一次对歷禾掏心窝子说话，歷禾心里一阵感动，也认认真真说：“先生请放心，如今的歷禾已不是当初的歷禾，先生之教导，歷禾自当铭记於心。”
“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先生颇为欣慰，边更加卖力的清理前方的乱石给后边的学子们开路，边摇头晃脑道，“来来来，背几篇《诗经》中的诗歌给我听听。”
歷禾沉默片刻，开口说：“先生，你我之间好不容易建立了些许感情，还是別破坏为好。”
教书先生嘆气一声：“唉，当我没夸你。”
其余学子们发出一阵笑声，让大伙儿绷紧的精神轻鬆了不少。
等到所有人都从密道中钻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除了歷禾与方会还精神抖擞大气不喘，包括教书先生在內的其他人全累得瘫软在地。
忽然，眾人刚刚钻出来的山洞里传出轰隆声。
惊得大伙儿坐起身，朝洞口望去。
歷禾小心翼翼观察，然后重新钻了进去，很快又出来，告诉眾人，密道內已彻底崩塌，被乱石泥土堵死了。
眾人心有余悸，教书先生拍著胸口说：“定是一路上清理不少碎石，让本就不牢靠的裂缝通道变得更为脆弱，幸好……幸好咱们都已经出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歷禾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果然在破庙后山当中，等眾人稍微缓过些力气，便带领眾人悉数进了庙。
夜晚寒冷，天空还下起了大雨。
教书先生和十多个学子们又冷又累，挤在歷禾拿草堆在角落里铺成的窝上抱团取暖，很快就睡著了。
为了以防万一，歷禾关掉了寧锦璃送给他的手电筒，连火堆都没点，跟方会两人轮流值守。
一夜过去，天亮时分，雨小了很多。
其余人陆陆续续醒来，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起昨天发生的情况，意识到这会儿已经是躲在了破庙中。
有些学子哭了起来，说想爹娘，想回家。
有些学子捂著肚子直喊饿。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都是些十岁出头的少年，此前从未经歷过这样的事情。
教书先生好一顿安抚，然后轻声喊道：“歷禾，歷禾？”
“先生，歷禾进城打探情况了，”方会走过来说，“你们先继续在这里待著。哦对了，我给你们煮了些吃的，很快就好。”
教书先生惊讶道：“这儿还有吃的？”
方会憨笑，“这里其实是我和歷禾大哥的一个秘密住处，前段时间，我俩还把这里改造了下，屯了些粮食以防万一，没想到派上用处了。”
“原来如此，你们两个小子……真有本事。”教书先生环顾四周，又问，“昨天历禾用来照明的是什么东西？我隱约只看到似是一根不足半尺长的黑色圆棍，不见有任何火焰，却极为明亮。”
方会道：“那是锦璃姐姐给的照明工具，叫什么……手电筒，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很亮。”
“锦璃姐姐？这又是何人？”
“额……先生，您就別问了，我嘴笨，说不明白。”
“……”
这时，方会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急忙到庙门口往外看了眼，顿时脸色大变，迅速回到庙里，掀开角落位置一块木板，“有官差来了，快，都藏到这里面来！”
木板下边有个地洞。
是他跟歷禾在这段时间里挖出来的，用以存放银两以及寧锦璃时不时送来的东西。
在教书先生的帮助下，十多个学子迅速钻了进去。
还好都是些瘦弱少年，体型小，用力挤一挤，勉强藏了进去。
“先生，您也进去！”方会催促道。
教书先生盯著地洞口子，皱眉摇头，“若是我再挤进去，孩子们恐怕得被挤死，我看顶多还能容纳一个你，方会，你快进去。”
“先生……”
“別废话了，快点！我留在外头，还可以给你们盖上木板！”
说罢，教书先生把方会往里边推。
地洞中，所有少年极力缩紧身躯四肢，贴紧站著，给方会空出来一点缝隙。
方会双腿下去了，上半截卡在几人当中，动弹不得。
教书先生心一横，双手按住方会肩膀使劲往下压，费了不少劲总算把人给塞进去了，然后迅速盖上了木板，再撒一些乾草进行掩盖。
这时，几个县衙官差挎著刀走进了破庙。
教书先生急忙一屁股坐在了木板上，而官差也很快发现了他。
“几位官爷怎么到这儿来了？有何贵干吶？”他喘著粗气，笑眯眯打招呼客套，“咱县太爷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