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山中顿悟
溟霞山,气象已新。
陈清驾飞舟临空,俯瞰山门。
但见山脚阡陌纵横,灵田层迭,一个个佃户正勤耕其间。再往上看,新辟的道路如白练盘绕,几处殿阁地基已起,石料堆积,匠人穿梭,虽还未成气象,却已显出世外宗门的格局来。
“这才离去几时,竟有这般变化。”
惊讶中,飞舟降至山腰,他见此处有一片新筑的屋舍错落有致,青瓦飞檐,廊柱初立,不少工匠正在忙碌,凿石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那灵气虽仍稀薄,却有缕缕自地脉渗出,汇入新成的聚灵阵中,显是经过高人调理。
“有这份人力物力,还能请来高手规划,必是少游的手笔。”
这么想着,陈清自飞舟中走出,刚踏入山门,便见一人疾步迎来,正是白少游。
“师尊!你回来了!”
“嗯,”陈清目光扫过周遭,“这些时日,辛苦你了,竟是开辟出如此气象。”
“分内之事,何谈辛苦。”白少游笑容爽利,随即侧身引路,“师尊请,正好有几件事需向你禀报。”
陈清倒也干脆:“只管说。”
白少游当即边走边道:“弟子已请人丈量全山,我溟霞主脉连带支系,延绵六百三十里,有峰十二座,其中有主脉八峰,以我等所在主峰为尊,尚无名号,还请师尊赐名。其余支脉四峰,眼下却有些碍难。”
“哦?”陈清目光微动,他其实对溟霞山的了解,仅限于自家山门这一亩三分地,对其他部分的了解并不深,一来过去有师父周元靖主持,二来他自接任掌门,一天都没有懈怠,都在努力睡觉做梦,如今既入金丹,足以庇护一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一听汇报,便觉得这个弟子做事还是挺靠谱的。
白少游则道:“那四峰被几家妖类盘踞,修为不高,却占着地利,不过师父也不用操心,弟子已派人传话,命他们限期迁走,或可允其留在山中别处修行,但峰头必须让出,自来大宗的山峰,那都是有数的,往往是长老、真传才能选为道场!岂能让妖类独占?”
他见陈清面有沉思之色,立刻补充道:“师尊放心,此事并非强逼,已有巨浪门、沉沙帮等友宗声援,甚至还有一位神秘高人,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也出手镇压,令那几个妖类不服也得服,放心妖类都是从物竞天择中挣扎出来的,最是懂得权衡。”
听到这,陈清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南滨盟主之位在起作用,至于那神秘高人……
“是那魔道祖师君无涯?”
白少游则进一步介绍道:“其实,弟子这是在救他们,咱们隐星门日后必是要光大的,此时让峰,那就是入伙,将来或许还能得个‘护山灵兽’的正经名分。若是不识时务……”他摇摇头,露出一抹冷笑,“那便是自绝于正道,剿灭了也是应当,到时史笔如铁,后人只会唾骂。”
陈清听他一番分析、处置,暗道这弟子确是家学渊源,深知软硬兼施、名利并驱之道。
“既如此,便依你之意处置。”陈清一摆手,“宗门俗务,你多费心,不过修行之事,也不能懈怠,你在第二境也徘徊许久了,也当想办法更进一步了,我这几次闭关,有了不少心得,待晚些时候,你与大螯、小鳐、猴儿他们一同过来,我来给你们讲法。”
白少游闻言精神一振,躬身道:“谨遵师命!必不辱使命!”他这才注意到,自家这位新拜的师父,身上气息浓郁,越发高深莫测了,不由暗道:“当初师尊修为与我相当,所以才让我犹豫许久,才有了决断,如今再看,师父的进境当真不可思议,这恐怕不光是天赋、资质能解释的……”
说了几句之后,陈清拾级而上。
白少游紧随其后,指着原本的山门所在,说道:“师尊容禀,原有山门屋舍八间,皆按原貌保留,此乃吾派发轫之基,一砖一瓦皆蕴气运,弟子以为当设为禁地,供师尊清修。”
“何必如此繁琐。”陈清失笑摇头,但随即心有所感,冥冥之中,似是抓住了一点灵机玄妙!
这时,蹲踞肩头的黑猫忽然竖起尾巴,眼瞳闪过异光:“掌教老爷,您这弟子倒是通透!宗门立世,松紧皆要有度,宗门布局,确实也要有所分布,当该如帝王南面般令出法随,议事大殿要建在龙脉抬头处,藏经阁需镇住地火灵眼,弟子居所按北斗排列,如此方能借天地之势养宗门之气!昔年太一祖师立教时,祭坛要怎么筑,阵眼如何埋,那可都是有讲究的!”
白少游闻言一怔,打量这口吐人言的玄猫:“不想竟是通灵仙兽?”
“仙兽?”黑猫胡须轻颤,倨傲昂首,“本座乃太一道宫护法圣兽,幽影豹麟是也!掌三千禁法,通阴阳仪轨!”
“失敬!失敬!原来是大家!听阁下这意思,该也是通晓过往之事?”白少游说着,眼中一亮,“那日后咱们理应多多亲近。”
说罢,他心中灵光一闪,望着依山势起落的殿宇地基,忽道:“按着阁下的说法,东北角那处偏殿若是再挪三丈,正好能接上地脉节点。”
黑猫一听,上下打量白少游,点头道:“小子倒有些眼力,孺子可教也!”它抬起爪子,凌空勾画,“其实,若在此处添座照壁,引寅时紫气入阵,效果还能再添三成……”
一人一猫竟就着风水布局论道起来。
陈清立在苍翠间,望着渐成气象的山门,眼底掠过笑意。
“师父,我总算没将这宗门给弄散架。”
到了这一刻,他隐隐对于经营之道,对于如何做宗门之主,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和想法。
“自来成事之道,贵在明人善任。昔太公治齐,简其礼,因其俗,不过数月而民归;管仲相桓,察能授官,遂成霸业,此皆明主不躬细务,而委政贤能之故。”
想着想着,陈清的思路渐渐通畅。
他于这经营山门、调理地脉之事,实非所长,强为之,不过中人之资,只是修行之道,达者为先,他既登临九转金丹之境,一身修为便是宗门最大的依仗,如定海神针,镇住气运风波。日后,只需将自身道途感悟、神通妙法,传授于门下俊杰,宗门枝叶自然繁茂,何须事必躬亲?
此念一通,陈清心中灵机愈发活泼,身上气机与脚下溟霞山脉隐隐共鸣,忽生一念。
“宗门要兴盛,除了人杰,还需地灵,此山虽灵脉贫瘠,但我丹田之内的伪门,几如一座活着的洞天福地!若于山腹深处辟一静室,长坐其中,引此门灵气反哺山根,日积月累,潜移默化,未必不能点石成金,将这溟霞山硬生生造就成一等一的灵山胜境!只是,尚不急在一时。”
陈清按下念头,当前首要,仍是参透元婴玄机,确立修行方向。
“不过,仔细一想,我若坐镇山中,以灵门吞吐灵气,然后提升修为,作为宗门根基,借着知人善任,维持宗门运转,这山中内外,岂不是自成循环,俨然成了一个小天地?嗡!”
当他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震,生出几分奇异感悟出来!
《斩孽化景法》的开篇总纲,倏地浮上心头——
“万物有景,景载其道,元婴炼景,非止力之增,实乃窥道之始。景之所铸,非效天地之形,而摹其骨,非绘其象,而刻其理!何以擎天?何以载地?灵机何流转?万物何生灭?乾坤如器,必有枢机;大道若工,必循法度!汝之景,即汝所见之天地根骨,汝所悟之造化枢机!”
“余遍观古之炼景之法,皆重形而轻理,舍本逐末,焉能得真?故特立此《斩孽化景》之法,不循旧途,但求直指本源,为的,便是斩开虚妄,窥一见万,为后来者开一扇窥视天地枢机之捷径!”
陈清心头巨震,只觉一路参悟,虽有心得,却不如此刻陡然顿悟!
“元婴之境,吞吐灵机,演化外景,不是为了模仿山川河流、风雨雷电作为力量与神通再与人攻伐,那只是最肤浅的表象,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真正的元婴之景,是要去窥探、去模拟、去复刻这方天地的本来相貌,为下一步解析其框架、明了其动力、掌握其规律做准备!
就好比凡人见一精密器械,愚者只观其外型华美,智者却要拆解其内部齿轮轴承,明了其动力如何传递,各部件如何啮合,最终又如何协调运作,达成最终效果!
天地,就是最宏大、最精密、最复杂的“器械”!
修士炼景,就是要让自己渐渐成长为能够解析天地的“智者”!
元婴之景是什么模样,取决于修士对天地“运行规则”的理解到了何种程度!
“难怪,元婴八景的底色,乃是八卦之意,捕捉天地之景入自身,是为了后面方便理解了风为何起,雷为何生,水为何流,火为何燃,理解灵机为何汇聚又为何消散,理解万物生灭背后的推动之力,理解了乾坤得以维系而不崩坏的根本缘由,这才是炼景之本意!不过,这恐怕不是元婴之境能真正参透的,但要在元婴之景,尽可能的捕捉到全面的天地之景!”
一念至此,陈清竟有几分侥幸与清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一来,这元婴之景,还真不能随便吞纳,必须得选,能帮助我理解这天地世界观的景象,否则平白占据了八景名额,就算斗法再厉害,也无助于问道之路!”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不过,我此前所思,以心中那扇‘伪玄牝之门’为基炼景,方向是对的!此门能纳无量灵机,近乎自成体系,暗合天地根之妙!必然蕴含某种天地运转的根基隐秘!但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我需真正明了,它为何能吞吐灵机?其内在规则为何?它与大千世界又是以何种规则交互?”
“还有我所掌握的许多神通,如那玄门引渡之类的神通,可通联万物门户,这又涉及了空间的何种规则?”
“我那玉宸紫府内的日月星海、瀚冰山峦,若要炼为外景,又各自对应天地间的何种玄机?”
一念通,百念达!
前方迷雾散尽,宏伟的道路铺陈开来!
炼景,非力之积,乃智之跃,道之悟!
“好一个《斩孽化景法》!好一个摹其骨,刻其理!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位先贤,创立了这等问道窥天的玄妙法门……”
突然,他心头一跳。
“我记得,这元婴之境,乃是第五境,全名为元婴问道之境,而那第六境,也就是法相之境,全称为法相窥天!莫非,这‘斩孽化景法’能让人提前在元婴时,就窥天?那这个法门的珍贵程度,怕是超乎想象,又岂能落到柳双儿手中,还被束之高阁,被人视作鸡肋?”
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过来。
“也对,时移世易,如今和过去不同了,如果换成仙朝,这化景法一旦泄露,必要掀起腥风血雨,但现世,元婴吞景还要丹药扶助,丹方价值千金,万人追捧,这等玄功反而无人问津了,柳双儿给我,也是让我做个参考,好在我有梦中仙朝相助,可以用之!”
但陈清也明白,纵有梦境辅佐,依此法门所述,每凝炼一重外景,也需数载水磨工夫,金丹境的修士寿逾千载,数载一景,看似不长,但元婴八景,层层递进,所需光阴亦非常人所能想象。
想到这,他忽的生起几分念想,这金丹之境寿元虽长,可也有限,但那李本计以残缺金丹之身,竟能苟延数千载,何等奇怪!
“原本还只是惊叹,可这知道的越多,越觉得古怪!此事背后定然牵扯极大因果与诡秘算计,水深难测!其中凶险,恐怕远超想象,嗯?”
正思忖间,陈清腹中九转金丹一颤,那枚许久未有动静的腐朽外丹亦随之轻震,一丝心血来潮般的惊悸掠过心头,竟有几分警兆之意!
他立刻收敛心思,斩断诸多杂念,面色微凝。
“我这是福至心灵,思之得之,生出了预兆!事关重大,不可主动沾染,况且我也没必要搀和,找个机会,将这外丹送回玄狱吧,这是他们的福报。”
一想到这,陈清回转思绪,回到自身的道途发展,当下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借梦中法主之身,先行尝试修习这《斩孽化景法》,验证其玄虚,为本体探路,然后一步一步,挑选和完善元婴之境。
不过此番,他并未立刻沉念入梦。
既已成就金丹,在这南滨之地已堪为一方“老祖”,此后无论梦里梦外,只要闭关参悟元婴妙谛,动辄经年累月乃是常事,所以在这之前,须将近期所得感悟,传授于门下弟子,夯实宗门根基,总不能真就做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吧。
道途需独行,但宗门传承,贵在薪火相继。
“更何况,道痕也要补充一些了。”
思及此处,他当即朗声道:“少游。”
白少游正与黑猫争论到关键处,闻声立刻转身,问道:“师尊有何吩咐?”
陈清就道:“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我在这山门旧地开坛讲法,梳理玄妙,门中弟子、有缘之人,皆可来听之,若有疑惑,亦可问之。”
他本想只说自家弟子,但话将出口,忽的心有灵光,这才多了一句有缘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