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发静謐。
贾张氏的屋子总是半敞著门,一如她那张嘴,永远合不上。院里哪户人家吵了架、谁家孩子哭了两声、谁今天饭晚了一点,她都能掐著秒数说出来。她就像一只窝在阴影里的老猫,眼睛半睁著,尾巴藏在身下,哪怕睡著了,也能捕捉到墙角老鼠爪子的细微动静。
李向东从不正面跟她交锋。在四合院里,要想对付一个嘴巴比拳头还硬的老女人,最笨的方法就是正面对抗。那样只会被缠住、被咬住,被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撕扯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凡懂点道道儿的人,都知道,贾张氏这种人,得绕著弯来治。
他记得那一回,大冬天的,院里水管冻裂了,贾张氏非说是东屋的二妮儿往管道里倒了洗碗水,硬是在人家门前骂了整整三个时辰。后来水工来了,说根本不是堵的问题,是旧管太老,裂了口子。可贾张氏就算拿鼻子顶著真相,也只当看不见。
她就是那种,明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也要嘴硬到死的人。
李向东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旧衣物,找出几块沾了机油的小抹布,又从床底的木匣子里摸出一包早些年留下的“清火散”——这玩意药性不强,可有一点非常显著:一旦拌进热水,不会有味道,却能让人第二天拉稀,肚子咕嚕嚕地叫得像打鼓。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一种古怪的愉悦从指尖延伸到胸口。
“贾张氏……”他低低念了一声,像是在品一碗发酵多日的老酒,舌尖触碰的一瞬,便知道苦辣几分。
贾张氏的毛病,在於嘴碎。她什么都爱插一嘴,尤其喜欢说人坏话、煽风点火。李向东知道,只要能让她闭嘴一天,整个四合院都会安生不少。
计划第一步,是製造一个“风波”。
那天黄昏时分,天边残阳似血,整个院落被拉出长长的阴影。李向东端著一盆洗过机件的水,若无其事地走过贾张氏门口,忽然“啪”的一声脚底打滑,整盆黑乎乎的油水泼洒出去,大半泼进了她门槛內。
“哎呀妈呀!李向东你干啥呢!你这是往我屋里倒油啊?”贾张氏的尖叫声比那泼水声还响,像是一头被踩了尾巴的鷂子。
李向东“惊慌”地摆手:“不是不是!我滑了一下!贾婶你別生气,我这就擦……”
“擦?你以为你一块破布能擦乾净我门口的地砖?这是上好青砖!你赔!你得赔!”贾张氏叉著腰,声音尖锐得像利刃割风。
她的声音成功吸引了整院子的人。不一会儿,院中男女老少围了个水泄不通。李向东一边低头拭地,一边暗中观察每一张围观的脸,尤其是那几个一向喜欢听贾张氏“讲故事”的寡妇,今天也在边上偷偷笑。
第二步,李向东在当晚偷偷行动。
他趁著夜深人静,绕到贾张氏屋后,掀起她灶台外的土帘子,悄无声息地將几条拌了“清火散”的咸鱼塞进了她掛在窗边的竹篮里。
这几条咸鱼,是她打算拿到早市去换点菜金的,李向东故意没动手太狠,只是让药性慢慢起效。他知道,这一回,不会立马发作,但第二天早饭之后,她那肚子准得翻江倒海。
第三天清晨,鸡叫头遍的时候,李向东刚洗完脸,院里就传来一阵动静——不是吵闹,是极其压抑的那种“咕咚”声,仿佛有人在灶台边摔倒,又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得喘不过气。
他慢悠悠走出屋,佯装伸懒腰,顺势往贾张氏屋那边瞥了一眼。
果不其然,那婆子正捂著肚子蹲在门边,额头冒汗,脸色苍白如纸。
“小李啊……”她语气前所未有地软,“你会不会配点止泻的药啊……哎哟我这肚子,从昨晚开始就翻滚个不停……跟打战似的……”
李向东走上前,蹲下察看她额角的汗珠:“贾婶,你不会是吃了不乾净的东西吧?你那咸鱼……”
话音未落,贾张氏就吐出一句:“是啊!咸鱼!我早上还想炸来著……谁知道一闻就有点怪味,我这脑子不清醒,还硬炒了一锅……”
“哎呀……”李向东轻轻嘆气,像极了个替长辈担忧的好后辈,“那可不行,这咸鱼啊,要是放久了受潮,就容易滋生细菌……你这身体要是出点啥事儿,可別说我没提醒过你。”
贾张氏疼得缩成一团,哪还有力气再骂人?连一句“我不信”都没说出来。
趁她虚弱,李向东往她屋里瞥了一眼。
屋里乱得一塌糊涂,咸鱼的残骸还散在灶台边,灶火没熄完,呛人的油烟在空气里打著旋儿。
就是这样一个场景,恰好被刚起床的秦家婶子撞见了。
“哎哟贾嫂啊,你这是咋了?这早上就这么折腾?”
贾张氏艰难地抬头:“別提了……肚子疼……咸鱼坏了……”
“不是吧?你这不是头两天还炫耀那是你家老贾留下的老法子醃的么?咸了整整三年,还说味道绝了呢!”
一句话,犹如雪上加霜。
周围的人都开始低声嘀咕:“咸鱼醃三年,早都该扔了……”
“她那屋子本来就湿气重,还不让人说……”
“別是这几天她门口泼了那机油水,渗进去把味道闷坏了吧?”
李向东听著,心底轻轻笑了下,装作忧心忡忡地扶著贾张氏:“贾婶,回屋歇歇吧,我去给你熬点薑汤。你这肠胃怕是著了凉,慢慢养吧。”
“你……你倒是个好人。”她躺在床上时,嘴里轻哼著,眼皮都没力气睁。
可李向东知道,这种人,只要嘴一合上,等她缓过来,能咬死的也绝不会咬伤。
所以,真正的杀手鐧,还在后头。
夜晚,他悄然回到自己的屋,將那本帐簿重新翻开。
“贾张氏——嘴碎五十次,栽赃邻里九次,偷拿鸡蛋两回,背地搬弄是非十七次……”
他用毛笔在那一行后添上一笔:
“试药一次,暂哑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