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夜灯长明(七)
路明非再怎么坚强或者·脑迴路清奇,也会被这种难以理解的一幕击垮他记不清太多事情,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的结了帐,和苏晓橘说了声下次再见之后,便给酒德麻衣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接自己。
而从始至终,路明非完全没有鬆懈过右手上的力气,即便苏晓墙问了他为什么一直右手握拳,
他也只能模糊的转移话题,完全没有打开手掌的意思。
车外的树木,被渐渐向右升的錶盘,拉成了一条连绵不断的黑影。
高低起伏的树枝被拉长、拉伸,连接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张看不见嘴角的挣狞巨口,正咧著嘴,对路明非放声大笑。
路明非撑著脑袋,一直看著窗外,从上车到现在,他就保持著这个姿势,纹丝不动,如同一尊石像。
气氛在这种状况下,从轻鬆转为沉重,粘稠的空气在车內甚至都有些流动不得。
酒德麻衣或许是看出了什么—.不,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绝大多数时候,这个女人都敏锐的不像话,毕竟是身家性命的本事,干她这行的,不敏锐的早就死了。
她没有出声催促,也没有那些有意无意没话找话的举动,只是沉默著,保持沉默。
別墅的屋顶,在一个上坡之后,出现在视线內,如同石像般凝固的路明非终於有了举动,他缓慢的昂起脑袋,视线看向別墅的方向。
他紧紧看著別墅的三楼一一他的房间。
“你———”路明非的嗓音有些暗哑,似乎是不太適应自己的发声器官,“你等下———”
他的声音太细小,酒德麻衣没有仔细去听。
在车子如同幽灵一般,无声滑进別墅的车道,堪堪停好之后,酒德麻衣才竖起耳朵,转头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来我房间一趟,我有事情要和你说。”路明非平静的回答著,“很———·私密的事情。”
?
去、去他房间?!
不不不不不是?
酒德麻衣有一丝不太美妙的预感,而不美妙中又夹杂著一丝说不上来的窃喜,她將脸上的表情挤成了清楚的疑惑和狐疑,中午的阳光暖热的有些嚇人,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什什什什什么私密的事事事情?”酒德麻衣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架子鼓。
“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路明非一边说著,一边又將车门推开,浑身打著颤,似乎衣服穿得不够,他很冷。
没等酒德麻衣继续说什么疑惑或者拒绝之类的词汇,路明非將目光投向了酒德麻衣的眼睛,他的眸子里映照出来的情绪,被酒德麻衣捕捉的清清楚楚。
毫无疑问,是恐惧没错。
她有些难以想像。
才过了多久?早上她送路明非去的咖啡馆,现在路明非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酒德麻衣不忍继续看著那双带著恐惧的眼睛,只能转移目光,注意力却忍不住的集中在路明非的右手上。
颤抖的、乾瘦的、紧握成拳的右手。
她倒竖起眉,嫵媚的面容在一瞬间竟然也呈现出严肃和愤怒的色彩,像是故事里执掌武力和战爭的女武神,她大声问道:“你的右手里—著什么?!”
“不—別在这里问.”路明非的嘴唇有些哆嗦,离別墅越近,他刻在脸皮上的冷静便褪去的越快。
“什么意思?”
“別问-別在这里问。”路明非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他似乎是想详细解释自己的反常,但又迫於某种压力,让他无法具体解释。
他在咬牙、摆手、用力摇头之后,做出了一个让酒德麻衣疑惑的举动。
路明非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酒德麻衣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看见用青石板铺好的地砖,以及上面一些微不足道的树叶和泥土。
可在她疑惑之际,路明非却小声说:“它在听。”
它在听。
多简单的三个字。
可路明非只觉得用尽了浑身上下的力气,在说完这三个字后,他竟然有些头晕目眩,世界在他眼中旋转著倒塌、扭曲。
“路明非!路明非!”酒德麻衣从驾驶座里钻了出来,如同一条灵活的蛇,她迅速扶住了堪堪欲摔倒的路明非,“发生了什么?!你是被什么东西攻击了吗?”
“扶.”路明非的声音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吐出那么几个字,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什么?你说什么?”酒德麻衣將路明非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架著路明非一步步的往別墅里走。
“扶我回去——我快睡著了——快扶我回去。”
酒德麻衣:“..“
什么叫睡著了?
原来搞了半天只是因为快睡著了?
酒德麻衣心下对路明非的举动暗暗点评了一句乱发神经,接著便架著路明非缓步上楼。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能听见路明非的呼吸陷入了毫无规律的混乱,时而安详平稳,似乎是在做一场美梦,时而狂乱沉重,如同高原反应时的缺氧。
他在这两种矛盾的、完全相反的呼吸节奏中沉迷,倒让酒德麻衣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干什么。
但有一点,酒德麻衣是知道的。
绝对不是快睡著了这么简单。
她又摸了摸路明非的脑门,温度高的有些骇人,酒德麻衣顿时就联想到了发烧。
发烧的人意识往往不会太清醒,准確的说有些混乱,噁心和难受构成了身体里的主旋律。
而这一点要是发生在路明非身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酒德麻衣还记得曾经,龙血在她身上第一次爆发威能的时候,她同样陷入了意识不清醒的高烧和混乱之中,眼前还经常浮现一些-难以形容的画面,有从地面延伸到天空的巨大青铜柱,烈火和水流交织在一起,平和的共同融合,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站在荒芜的大地上哼著歌,孤独和肃杀在焦土上蔓延。
她现在的第一反应是一一路明非正陷入了血统觉醒的阶段,路明非体內的龙血正在甦醒。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不论是一反常態的沉默和幼稚,还是那些从心底里强烈涌现的恐惧和迷茫,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路明非正在血统觉醒时的灵视之中,感受著龙血的记忆,那些如大海一般浩荡的东西將他淹没的乾乾净净,他会觉得无力和恐惧,也是正常的,这个结论让酒德麻衣鬆了一口气。
酒德麻衣数著楼梯,感受著这份有些突如其来的零距离接触,她能感受到路明非的身体正在发烫,明明隔著衣服,但却让她的皮肤有些疼。
疼痛中,她下意识的想到了路明非紧握成拳头的右手。
她眯了眯眼睛,思绪在这份不合理之处延展。她记得很清楚,不论是从咖啡馆出来的那一刻,
还是下车后堪堪晕倒的那一刻,甚至是现在极度混乱的现在,路明非没有鬆懈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
路明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她能感受到紧绷的肌肉轮廓,哪怕是陷入了意识不清晰的混乱,
路明非也在下意识的紧握拳头。
他在著什么东西!
这个想法浮现在酒德麻衣脑海里时,她几乎立刻就把这个想法確定为真相。
“真的是在著什么东西吗?还是说只是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不可鬆手的重要物品?”酒德麻衣低声呢喃著。
路明非的房间很快便呈现在她眼前,她毫不犹豫的推开门,將路明非架著丟到了床上。
她为路明非盖好被子,又好奇的对著路明非的右手一阵打量,她现在的確想把路明非的右手打开,这样一直保持紧握的姿势,说不定会让路明非的右手抽筋或者肌肉拉伤,不论怎么想,帮路明非把紧握成拳的右手打开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酒德麻衣尝试著,捏紧了路明非的手腕,一点点的將路明非的手臂抬起。
她清楚,只要自己再用一些力气,路明非就会不自觉的將手掌打开,但在她用力的那个瞬间,
某些她不好形容的东西来了。
那只是一种縹緲的感觉,就像是她意识到了现在的空间貌似不是只有她和路明非两个人,也像是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拍了拍肩膀。
而她又看不见那个傢伙,更感受不到那个傢伙,只是知道那个傢伙存在。
那个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酒德麻衣也顺势鬆开了路明非的手。
在她犹豫之际,一道无情的、带著冷漠的嗓音,在她身边响起,
“你应该为自己的【感觉】而表示庆幸,它救了你一命不,它救了你很多次。每当你即將陷入一些无法解决的危险中,你的那份【感觉】便会让你无意识间放弃深入。”
“酒德麻衣,你是个幸运的人。”
路鸣泽的衣摆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站在了酒德麻衣的影子里,低声说著话,而酒德麻衣也是第一次听见路鸣泽居然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
她印象里的boss,玩世不恭、狡点冷漠、邪恶又冷淡,但绝对不是一个严肃的傢伙。
似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出现什么新鲜事物,都不能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哪怕是路明非曾经那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不过分的变化,他也只是表示出了一丝兴趣。
可现在,酒德麻衣从他的声音里听见了严肃和恐惧。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她的现老板和前老板露出了同一种情绪?
酒德麻衣不知道,而最令她震惊的是,哪怕她心底强烈渴求著【真相】,但她的动作似乎都验证了路鸣泽对她的评价。
她无意识间后退了几步,离路明非、路鸣泽,越来越远,甚至有一种夺门而出的衝动,在她理性的思考里反覆配酿。
“身为第一个、也是唯二的其中一个接触过——的人来说,哥哥已经足够厉害了。”路鸣泽看著满头大汗,眉头紧锁的路明非,低声感慨,“没死、没疯,也没变成四条腿七只手三张脸的傢伙——.”
酒德麻衣无法理解路明非到底接触过什么,也无法理解路鸣泽现在到底是在说什么。
她想把思绪从头开始重新理一遍,但又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於是,她只能將目光投向了她的前老板路鸣泽,期望对方能给她一个答案。
那份带著恳求的、希冀的目光,居然会出现在酒德麻衣的眼中,哪怕是路鸣泽也觉得这个世界多少有点极端了。
“你和苏恩曦不同。”魔鬼面露厌恶,身形闪烁,躲避著那份热烈的目光,並说:“別指望我会告诉你,越多的像你这样的人知道,於是就有越多的——它。”
它?又是“它”?
它到底是谁?它到底是什么?
越发强烈的好奇在酒德麻衣心中配酿,但越发具体的恐惧也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她有一种预感一一当自己理解了“它”的意思之后,一定会发生一些糟糕到无法挽回的事情。
“薯片薯片知道这个东西吗?为什么她可以知道呢?”酒德麻衣总觉得胸口堵得慌,“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呢?我和她不都是———”
“你是活在电脑桌上的仙人掌,她是活在沙漠里的仙人掌,你们不是同一个物种。”路鸣泽说,“而且这也不是我不告诉你的原因。她能知道部分【真相】,是因为她的言灵天演,足够让她消化一部分、遗忘一部分,並且她知道什么东西该深想,什么东西连想都不能想。”
“我——”
“別说话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路鸣泽烦闷的摆了摆手,无形的狂风將酒德麻衣狠狠包裹著撞到了臥室的墙壁上,“这几天好好照顾哥哥,他的甦醒就代表著事情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的计划也该开始了。”
话音落下,魔鬼的身影化作一团摸不著的黑色烟雾,一点点的消散在酒德麻衣眼前。
束缚著酒德麻衣的狂风也消散了,她无力的站在路明非的床边,默默盯著他的脸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