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夜灯长明(完)
路明非確信自己意识到了什么,
在那抹红色隨著柔风飞舞,在昏沉灰白的雨世界里飘摇时,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那缕思绪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儘管简短微弱,但路明非確信,它在那一瞬间化作了一道刺破混沌迷雾的闪电。
在分不清前后左右的世界里,在那个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空间变换的世界里一一在路明非那个昏沉又混沌的梦里。
路明非一直觉得自己对於那种东西的理解缺了一点点东西,而就在刚刚,当陈墨瞳独特的暗红色长髮隨风飘扬时,他忽然就清醒了,抓住了那一闪而逝的奇蹟。
顏色。
显眼的顏色,鲜艷的顏色。色彩是人类双眼中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它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独特的、坚定的旗帜。
於一个混沌无明,布满了“无”的概念的世界,究竟是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才能让人保持理智,保持清醒。
路明非此刻在心底翻涌的,便是那抹鲜明的暗红色。
他当场摸出手机,拨通了號码,而在一阵轻鬆的铃声过后,熟悉的声音再次环绕在他的耳边。
伴隨雨声的滴滴答答,苏恩曦带著疑惑的询问声进入了路明非的听觉里,
“餵?有什么事吗?我还在想要怎么入手分析“我有一个想法。”路明非打断了苏恩曦的诉说,他迈著大步朝著別墅走去,阴暗的冷色在他的身后渐渐消退,“一个不太清晰的想法我不知道它有没有用,你来帮我分析一下。”
苏恩曦眉头不由得拧成川字,她注视著落地窗上连绵不断的水珠,不高兴的嘟起了嘴。
说实话,她真的觉得自己刚刚快要想到从哪个方向入手了,可路明非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乱了她的思绪,那一闪而逝的灵感真的一闪而逝了,再无踪跡。
“说吧,我尽力”苏恩曦沉沉的深呼吸了几下,將那些烦躁抹平。
“我想一一我你,你感受过那个地方吗?”路明非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说的话混乱又古怪,“看不见东西,分不清方向,没有时间流逝,也没有空间变换“-只是有著某种你听不见也听不懂的东西一直在和你说话,你想拜託却又无从拜託,想逃离却不知道方向,想清醒却不知道混沌的终点路明非形容起那些东西十分吃力,但苏恩曦大致能明白他的描述一一那个地方她感受过,那份感觉残留在她心底,一直未曾消退过。
那种感觉並不太好。
她重重的呼吸著,那沉重的质感几乎要在路明非耳边凝固成实体。
沉默片刻,路明非手机的听筒里传来了苏恩曦低沉的嗓音:“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感受过没有生也没有死,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只有沉默的被注视感。”
而路明非,在听完了她的诉说后,眉头陡然紧锁。
“没有声音什么意思?”
苏恩曦闻言一滯。
他们两人在同一时刻便意识到了,那个“东西”展现给他们的那一面是不同的。
“它在变化!”苏恩曦惊呼道,她几乎要从办公椅上跳起来了,手指在不自觉的打著寒颤。
“也许更糟糕.—...”路明非紧紧握住手机,他几乎能听见iphone脆弱的外壳被自己捏的嘎吱作响,“你是什么时候感知到的那一切?”
苏恩曦不可能忘记那个日子,她下意识的就说出了具体时间,精確到秒。
而路明非在同一时间检索自己的回忆,相加对比就能发现,苏恩曦比他先接触到那个“东西”
此刻,路明非心底有了一个不成熟,但是极其恐怖的推断一一那个“东西”在进化。
他接触过“他”之后,他便有了不形状的手指,渐渐凝实的舌头,而在他接触“他”之前,或许“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形状、存在之类的东西,都是虚无的,只凭藉著縹緲將注意力投放在苏恩曦身上。
而当“他”注意到苏恩曦时,“他”便有了一些东西。
“他”吞没独特的抽象概念,然后就有了具体的独特概念。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路明非此刻,却陷入了异常的平静之中。
他已经明白了,照这么下去,他被“他”完全吞没,是几乎不可避免的事情。
所以,他脑海里一闪而逝的灵感便更剧烈的显示出来,在他的意识里疯狂闪烁。
“那个『东西』在扭曲我们,苏恩曦。”路明非沉沉的吐出一口冷气,自此,他从室外的雨世界里获得的冷清和阴湿被他完全排空,“『他”在污染我们的感知,然后扭曲我们的感知,最后掠夺我们的感知——““他”接触我的时间在你之后,而那时“他”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一一“他”在你身上,取得了『他”的耳朵。”
苏恩曦的上下两排牙齿开始了剧烈的拳击比赛,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心头涌现的恐慌,阴冷和惊惧同一时间让她陷入了无助。
她牙齿打颤、声音颤抖的说道:“也、也许是的—
“而从我身上,『他”得到了舌头,皮肤、以及一一未成形的指头。”路明非摩著自己的右手食指,”『他”在渐渐理解我们的存在。”
“是的—”
“听著,苏恩曦,如果我们依旧是这样,那么,被“他”彻底变成虚无的一部分,是不可避免的。”路明非顿了顿,声音低沉的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的盘踞在深渊的底部,“我们得做点什么·..”
苏恩曦的眼中流露出茫然和惊惧,她颤抖著、声音沙哑的追问:“我们能做点什么呢?面对这样的东西——”
“得让自己清醒,哪怕最终仍会迷失,但必须清醒。”路明非说。
他看了看屋子里温暖的法式吊灯,柔和绚丽的黄色华光,笼罩在他的全身。他又將视线投至窗外,雨又渐渐的大了不少,趋於稳定。
可那些雨,那些让人迷失又淒冷的雨,被他头顶温暖和煦的灯光,完全阻挡在了屋子外。
冷漠的世界,最终在门口刻下了一道分隔符,它无法进入被路明非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就是他的方法,唯一的办法。
“得有一个目標一一”路明非说著,声音温吞含糊,却带著不可置疑的坚定,“如果不想被“他”彻底化作虚无的一部分,我们得有一个目標,一个標誌。”
“我们要能看见、能听见、能感受到那个標誌,它是让我们维持理智的唯一的、最后的保障。”
“在一个看不见光的世界里,只有黑暗缠绕著我们可如果这个世界里突然有了除黑暗以外的顏色呢?再微弱的顏色,也会比黑暗更加显眼、明亮。”
苏恩熙紧的眉头,隨著路明非沉著坚定的声音,渐渐舒缓开来。
可短短一瞬之后,她惨白的脸色上多了一丝苦涩笑意:“说的很有道理,可也只是有道理那个目標是什么呢?要怎么树立起那个標誌呢?”
“我知道办法。”
路明非的回答依旧平静。
他注视著自己的灰白色手指,回想著那飘散在雨中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