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战斗就无法生存
天子的目光忽而深邃起来,他看向武安,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质问道:
“是太子吗?”
“是。”
武安心想著皇帝这时候第一时间怀疑的竟然不是老婆而是儿子。
天子恍然的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武安身上的斑斑血跡,居然问了一个让武安意想不到的问题:
“李敬玄今夜也在宫中,他死了吗?”
“临死之前,指出了陛下御驾所在。”
“那他该死。”
天子抬起手,武安立刻又把刀刃往下压了压,前者笑了笑,缓缓道:“朕有头风,你来帮朕揉一揉。”
“臣的时间恐怕没有那么多。”武安持刀的手很稳,如果面前的人是李敬玄,他会毫不犹豫地再砍第二次。
天子欲言又止,最后他脸上居然又露出了笑容。
“朕刚才把你当傻子了,”
他笑道: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觉得自个威胁过天子之后,还能继续做官封爵,只有杀了天子才有机会,所以朕也就不说什么给你加官进爵换取一命的鬼话了。”
“您其实和我没多大仇。”
武安回答道。
按理来说,今年的河西之战確实很大程度是李敬玄的能力问题,但武安真正要报的是私仇,所以皇帝的用人和眼光问题,真要计较起来,其实並不能成为杀人的原因。
天子再度頜首,同时道:“武都尉,你告诉朕,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刚才听见了,太子起兵,我是太子的人。”
天子闭上眼晴,淡淡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成济的人,他杀了..:..
“我知道,他杀了魏帝,然后全家被司马氏诛灭。”
“你读过史?”
天子看向他,笑了笑:“所以你现在不管是替谁动这一刀,你无非是多活几日,但之后必然要被清算的,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家人,哦..::..天后倒是跟朕说过你是她的亲侄儿,但朕觉得不是。”
武氏子弟里面,倒是有些人心思还算乖巧,算是遗传了祖上的商贾之风,有小聪明,
但偏偏就是少了祖宗的那种远见。
要知道,当时武氏的祖宗虽然只是一个商贾,可他最成功的一笔投资,就是在唐高祖李渊太原起兵之际,给后者贡献了大量钱粮兵甲马匹。
“陛下不用拖时间了,若是没话再说,臣就动手。”
武安保证刀很快,相比於李敬玄,他觉得眼前的大唐天子应该得到一些特殊待遇。
“你也得跟著死的。”
天子重复了一句,他闭上眼睛,嘆了口气:
“其实很多年前,朕也不觉得自个能做皇帝,可偏偏就是一夜醒来之后,,当时的太子造反了,最得宠魏王被贬了,连带著吴王那些...:..一个个也都被雨打风吹去了。
没想到,这位置让朕坐了上去。
所以你看,耐心的等一等,其实也不全然是坏处。”
天子忽然伸手握住刀刃,居然往下压了压,他的手上和脖颈同时开始溢出鲜血,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快意。
“朕確实很想活著,求长生,问道...::.都知道是假的东西,但朕的道观还是建了一座又一座,什么天师圣人的名头,一个个加在朕的身上,有用么?”
“道观建的越多,朕的病痛反而越多,甚至是这头风,也是越来越痛,朕这个皇帝,
有时候活的还不如一个乡下翁轻快,你给朕一个乾净利落,朕反而能解脱。
可你,能得到什么?”
天子的手按在刀身上,屈指弹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
“太子,想来也是活不了的,但朕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和媚娘生的儿子,所以你倒是可以试试去把所有罪名泼到太子身上,倒也无妨;
后人只会惋惜朕的离去,而你,永远是乱臣贼子。”
武安微微摇头,回答道:
“原来陛下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等天子回答,而是继续道:“与其说后人会惋惜陛下死的仓促,倒不如说,后人大概更愿意去想,当年的太子如果没有造反,当年的魏王如果能继位,他们做皇帝,是不是能比您做的更好。”
天子的呼吸忽而粗重了些,手按在眉头上,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外头响起脚步声,紧接著,一名河西兵在外面喊道:“北门禁军快到了!”
来的有点快了。
武安立刻抬起刀口:“臣武安,恭送陛下。”
“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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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齿常之忽然开口道;“李多祚身边的北门禁军太多,就算我们现在杀了天子,接下来李多祚也极有可能会隨手把我们抹掉,然后顺势推卸罪名。”
这样做有百利而无一害,只要李多祚稍微有点心思,肯定会顺手来一下。
武安看了一眼门外,又看了一眼捂著头面色痛苦的天子。
“陛下?”
天子捂著头,闷哼道:
“快让朕死!”
武安伸手替天子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的盯著他,思考著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敬玄一死,很多逻辑上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对於武安来说,谁当皇帝他都无所谓,
反正仇是报了,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当然要找机会活著。
天子一死,外人八成会觉得是太子或是天后动的手,可后者也不是傻子,肯定得找个替罪羊出来顶锅,才能把这一页彻底翻篇。
可就算他不死,好好的坐在这儿等李多祚过来接手,后者也大概率存在灭口的可能。
“传令下去,全军上马。”
黑齿常之看向武安,梁信和张武等人都屏住呼吸,等著他的命令。
武安沉吟片刻,缓缓道:“张武。”
“在!”
“你去找太子,说我等奉命北上攻打叛军,中途听说叛军围攻教坊,救援不及,天子连人带尸首都焚灭在教坊大火之中,现在就去,要快。”
“梁信”
武安再度开口吩咐道:“你去找天后復命,同样是说这句话,语气,要委婉些,走的时候在身上抹点血,说是力战杀出重围。”
“喏!”
黑齿常之已经听懂了,但还是觉得这个办法太过於看运气,淡淡道:“也可以將李多祚诱骗进来,直接杀了他,拿他的首级帮我们顶罪。”
“救不了天子和杀天子是一个罪名,事后都要被清算的。”武安摇摇头,其他人也会想到这一茬,而自己並没有能让他们忘却这一茬的理由。
“一群蠢货...
在他们商量的时候,已经沦为背景板的天子勉强抬起头,缓缓道:
“不管你们怎么做,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后难免泄密,你们到时候就真的逃不脱了。”
“可若是让朕活著,朕站在哪儿,哪儿就是铜墙铁壁......別说是区区李多祚,就算是李贤来了也得跪在朕面前喊父皇。”
武安嗯了一声,抬手指著殿门处。
“可是臣已经將报信的人派出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外头的人,现在应该都知道您已经崩了。”
“越是这时候,效果才越好。
天子一边捂著头,一边声音急促道:
朕现在可以只见你的心腹,不见外人。
你即刻带兵护著朕出宫,直接去城外的右羽林军大营,一万羽林军將士可以直接从营內调出平叛,有一万羽林军在手,到时候你说谁是叛贼谁就是叛贼,你那时候更不用害怕朕出尔反尔,因为朕的命一直都在你手里!”
“只要你动身,朕现在就给你加封右羽林军中郎將,等今夜之后,一切事情平定,朕到时候再和你仔细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反正你已经没路走了,只要朕在外面说错一句话,你可以直接杀了朕,有朕陪你上路,你有什么好迟疑的?”
天子说到最后,几乎是吼起来。
外头再度响起了通报的声音,武安侧过刀刃,目光落在皇帝脖颈的伤口上。
“这是北门叛军射的箭矢的擦伤!”天子马上言之凿凿的回答道,他抬起手,慢慢將武安的刀身按了回去。
“时间不多了,武.....將军!”
“准备车驾,保护天子,衝出北门..:::.叛军的包围!”
武安很是乾脆地收起刀,拉起天子,后者却指了指那名瘫倒在地上,从头到尾听完他们全部对话的老宦官。
“灭口。”
震天的杀声之中,北门禁军的前方哨骑已经看到了正在几处宫门內外战的东宫和守军,在传递过消息之后,李多祚立刻清楚,自己接下来就是选择站队的时候。
有自己手里这些北门禁军的帮助,自己不管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能贏。
“都说那武都尉是个好色如命的匹夫,连天后身边的女官都敢染指,本以为是假话现在看来倒是.....
””
李多祚冷笑一声,大家都在造反,偏偏这匹夫一头钻进了教坊不肯出来,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在里面搞乐人呢。
他叫来一名心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后者当即领著一队骑兵朝著教坊靠拢。
浓浓夜幕之下,宫內的很多地方都重新亮起了灯火,仿佛整座宫廷都彻底惊醒过来。
“弓箭手,准备放箭!”
那名军官看著面前的教坊,缓缓道:“我先上去诱骗他们放下兵刃,然后等我退回来之后,你们再即刻放箭射杀,里头出来的所有人,格杀勿论!”
“喏!”
“喏!”
“校尉,门开了。”
校尉嗯了一声,正要策马上前哄骗,但下一刻,他忽然低下头。
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有规律的颤抖看。
教坊內部的灯火开始迅速熄灭,那些在外围不知情的乐工,只能按照吩咐逐个熄灭灯火,让整个教坊瞬间陷入黑暗。
沉沉夜幕之中,隨著声音越来越大,一道道巨大而狞的黑影如同怪兽一般撕破夜幕,校尉瞪大眼睛,下意识要去抓身上的弓箭,
武安鬆开韁绳,夹紧马腹,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站在战马身上,隨即三指叩弦,一箭射中那名校尉的咽喉。
挡在前面的北门禁军失去首脑,短时间內毫无组织能力,不断地有哀豪和战马的悲鸣声响起。
与此同时,先前在玄武门下约定好的口令,也在各处不断响起,以至於后续抵达的北门禁军短时间內根本无法辨別敌我。
“大风!”
“大风!”
二百多甲骑,几乎是一个照面之间就撕碎了北门禁军松垮的队型,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李多祚听到匯报,终究是迷茫了一会儿,根本想不明白武安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只当是对方太过於警觉。
不过,反正是楼草打兔子,有也好没有也罢。
他摆摆手,不在意道:
“隨他去吧,传令下去,立刻南下,去找寻太子,等寻到太子,今夜的事情,便结束了。”
“你,你在说什么?”
太子坐在某处营帐內,盯著面前的张武,缓缓起身,俊美的脸上,第一次交错出现难以置信和失魂落魄的表情。
“父皇......真的崩了?”
父皇是什么时候崩的,已经不重要了。
问题在於,他崩了,
而太子我,可就在这儿呢。
在太子发楞的时候,周围忽然有东宫將领直接对著他躬身施礼,高声道:“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张武一听到陛下这两个字,心里长久以来对於武都尉的怨气瞬间消散,武都尉这是把泼天的从龙之功送到了自己手里啊!
他原本还有些不自然,但这时候,他开始尽全力去装。
“陛下......万岁!””
“陛下,”
立刻就有人高声道: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抓住叛贼,臣以为,当立刻撤军,转而北上攻灭叛军,匡正人心,肃正朝纲!”
太子沉默片刻,终於点了点头。
“撤军,北上,见到打著北门禁军旗號的,不必交涉,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