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我们要去哪里呀
“你有没有想过,裴行俭也是有可能会死的。”
刘仁轨坐在武安对面,屁股底下的车厢隨著顛簸微微颤动,刘仁轨的声音被震了几下,听上去有些伤感。
“刘公,你的年纪可比裴公要大多了。”
裴行俭今年才六十出头,但刘仁轨的年纪是真的很大了。
“你就不能换个路子想一想?”
刘仁轨很是不满道:“没准儿老夫还能再活三十年,他裴行俭没准儿今年就要死了,到时候,
你想指望谁去?”
“晚辈只知道国家和朝廷不能只指望一个人去做事。”
“你说的有道理。”刘仁轨认可了。
武安这个人说的和做的有时候並不是一套,但他说话还挺符合刘仁轨心意的,时至今日,刘仁轨依旧很愿意听听和自己以往不同的观念,无论个人还是国家,只有不断的学习才能进进步。
“我听说你在清河和睢阳等地都让人设置了县学,专门供那些寒门和平民读书,老夫之前也听说过,你身边提拔了不少类似出身的人。”
刘仁轨顿了顿,问道:“你是想拉起一批人,对付那些世家大族吧?
武安不答,反问道:“刘公觉得,世家大族都该死么?”
“该死的只是一部分。”
刘仁轨肯定早就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平静的描述道:
“草原上水土丰沃,如果只有十头羊,那它们这辈子都可以尽情享受,但如果羊群变成了百头千头万头,到最后,可能一头小羊都分不到一根野草,所以,要杀掉一批,它们的族群就可以继续延续。”
“所以刘公觉得杀羊很合理么?”
“老夫不像你那样虚偽,虽然老夫觉得这里面还有一部分道理说不清楚,但老夫清楚,这样做是可行的,也是应该的。”
对整个国家,进行更深层次的干涉一一就好比面前有一只餐后的碗,你要做的就是擦拭清洗掉它表面的油渍污垢。
也许也许那些污垢,在片刻之前还是你眼里美食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该清洗的时候,你会犹豫么?
刘仁轨通过两年的时间,从武安身上得出了这些结论,而且確定是有用和必须的。
太多的矛盾,太多的人口,太少的土地,不够分的资源。
刘仁轨选择了对那些占据更多资源的大族开刀,而且从血洗清河县的那一晚开始,直到他去世,他手里的这把刀都不会再收回去。
“你觉得老夫说的不对,可是你比老夫做的更绝。”
“晚辈抽战马一鞭子,不是为了故意伤害它,而是要它走在正確的路上,而且要走的更快。”
“老夫有些地方確实说错了。”刘仁轨改口道。
“哦?”
“老夫才是真正的虚偽,而你,则是真正的无耻。”
一个把杀人这种事说成是清洗,一个乾脆是觉得杀人灭族这种事在他的心里根本不上秤。
“潼关到了。”
谈话声夏然而止。
先前在裴炎叛乱的时候,潼关兵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他们帮助当时的左驍卫清洗了內部军將,让一个叛將率领左驍卫重新回头准备攻打长安。
那时候,不少潼关兵也掺杂在了队伍里。
他们初期进展顺利,带著满腔热血和信心,准备去长安城“救驾”,最后,在长安城南,他们被才打完流民军的千骑正面撕了个粉碎。
朝廷並没有明文通告那些潼关叛乱將士的下场,但可想而知,肯定会极其悽惨。
刘仁轨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的风景,潼关山水並济,不仅有山川作为城墙,同时还有大段的护城河作为防护。
“潼关是朝廷东面天险屏障,诸军兵马,非詔命不得出入,想当年,我跟隨苏国公......
刘仁轨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武安没有说话,手伸到车窗外打了个响指。
一名都尉当即策马出去,对外面吩附了几句,片刻后,军中摇动起令旗,同时还有一面“武”字血红色旌旗迎风飘荡开来。
片刻后,隔著一汪护城河,可以看见那座巨大的城门立刻开始缓缓放下,同时水寨附近都有船只立刻出动,打著旗號,朝这边靠近过来。
千里屏障,至此洞开。
马车缓缓开动,刘仁轨缩回了头,看著武安。
这时候说出一句“我来我见我征服”之类的话,会让武安感觉很好,但他面对刘仁轨的注视,
只是淡然道:
“如果先帝宠爱的那些儿子比我更有用的话,潼关將士们为什么寧愿听我的號令呢?”
这......这种怨恨的语气?
刘仁轨思索了好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末將潼关第二营果毅都尉胡彪,拜见清河郡王!”
那名果毅都尉,只对著武安躬身施礼,因为他不认识刘仁轨,所以没有施礼。
“怎么了?”
“长安急报,今日才送到的。”
那名果毅都尉双手將军报递过头顶,沉声道:“长安那边传来消息,说尚书左僕射兼礼部尚书裴行俭......反了!”
外地人总是说长安城死气沉沉,对此,长安城的百姓们並不是很赞同。
住过的都知道,长安城里天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看,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些场面,真是太值了。
反正,朝廷內部的爭斗一直都很克制,並没有爆发出那种类似於汉代戾太子打开武库发动长安百姓对冲军队的事情,
斯杀仅限於豪门大户和天家之间。
真可怜啊,听说相王殿下都嚇疯了。
直到裴炎的那次动兵,算是彻底破坏了这个规矩,后面不管是谁,都有些彻底撕破脸的意味,
动起手就是毫无克制。
裴行俭虽然很长时间不在长安城里,但他待的地方是军队。
在军队里面,一个性子温吞水的老者,根本不可能做到调动全军上下如臂使指,更不可能在当年做出了配合某人的提议,提兵违反朝廷命令,悍然改变了全军二十万人的战略,一举击溃了吐蕃人在青海一带的全部兵力。
“都说武子镇杀贵人如杀鸡犬,可老夫觉得,他的刀还是不够快,也不够狠。”
这次还真不能怪裴行俭,他不仅在自家拿到了写著“宫內有埋伏要杀你速跑路”的字条,去外面一打听,似乎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自己要被刺杀了!
自己难道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直娘贼!
欺人太甚!
裴行俭推开门,对著外面的亲兵吩附道:
“取老夫的官袍,以兵符,调南衙左右驍卫、左右金吾卫各三千人出营,再去城外,调那支被老夫从河湟带回来的骑兵,传令给营內的娄师德、王方翼,让他们即刻带兵入城!”
“喏!”
“喏!”
裴行俭有些遗憾,回到京城之后,他就不能再擅自穿戴甲冑了,而且那些所谓的调令,也只能调动起少部分兵马,但那样也就足够了。
这些做法,当然不符合规矩,如果仍是先帝在位,就算裴行俭打的吐蕃四分五裂,也绝对不会做这些事。
可如今少帝贏弱,女主当位,裴行俭必须要给这个妇人来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只是李家的媳妇。
哪怕这个事情不是天后主持的,也必须是她!
他终於整理好了身上的紫色官袍,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宣泄而出,外面的人手差不多也都已经在这时候做好了准备。
隨即,他推开自家府邸的大门,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顿时扑面而来。
“要到秋天了。”
裴行俭深吸一口气,看见前不久被自己打发走的一名亲兵,正策马狂奔回来。
“报!”
“右金吾卫中郎將赵国公长孙元翼下令说全都不准轻举妄动,说裴公同样如此!”
“左驍卫將军駙马都尉权毅,已经下令全军出营封锁长安,不许娄將军王將军他们率军入城!”
裴行俭:“?”
不是,以我的位置,南衙十二卫兵马敢不听我的调令?
难不成,全都已经投靠了天后?
这不可能啊。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远处街道尽头的坊门外,人群不知何时已经被清空,同时还有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开始出现,甲胃的摩擦声和脚步声不绝於耳。
天色,慢慢的阴沉了下来。
裴行俭身边的那数十名亲兵,立刻组成了人墙,將裴行俭护至身后。
都是才从河湟退下来的精锐,手里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和性命。
一名黑甲將领,策马来到人群外围,对面前那些杀气腾腾的悍卒视若无睹,高声道:
“在下右羽林军將军、駙马都尉王,拜见裴公!”
“王將军。”
裴行俭也吼了回去,他可不是裴炎那种只敢在外观望的懦夫,一想到长安城里的局势居然糜烂至此,他就有些后悔自己回来的是不是太晚了。
“今次若不齐心协力,天子和朝堂诸公岂能安坐乎?”
裴行俭指著宫城的方向,大声道:
“老夫即刻入宫去请詔命,可乎?”
“不可。”
王勒从腰间抽出佩刀,刀刃在身侧微微抬起,一排排的黑甲士卒挤满街道,立刻向前压了十多步。
“若无王命,全城上下,无论今上臣民,皆不准擅动。”
王命.....
“哪个王?”裴行俭寒声问道,心里却悄然有了一丝希望。
莫非是相王?
一直臥薪尝胆含羞忍耻到今日么?
王没有丝毫犹豫,迎著裴行俭的注视,高声道:
“清河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