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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谈结束, 已至晚膳时分。
  灯笼次第亮起,炊烟袅袅,今夜楚夫人命人备好了丰盛晚膳,盛情邀请他们留宿一夜再归。
  用膳前, 骊珠将众人召至裴照野养伤的房间内, 说起听学之事。
  “顾秉安!”
  丹朱一把揪住了身形一晃, 激动得差点当场晕厥的青年,拧着眉头道:
  “你有出息一点行不行!知道你做梦都想给这些名士当弟子, 但你好歹也是咱们红叶寨的人, 膝盖别太软了!”
  顾秉安:“……我跪公主行了吧!”
  丹朱那个傻瓜, 哪里懂公主给他们求来的是什么机会?
  谢稽的出身, 名望, 学识, 自不用提。
  拜在谢稽门下能够接触到的其他同门, 哪个不是平日连片衣角都接触不到的王孙公子?
  这些人掌控着南雍这片土地上的话语权,结成一张细密的大网。
  大部分人这辈子拼尽全力,也碰不到这张网的边缘。
  公主如果只是替将军求一个听学的机会, 他并不会意外。
  将军是惊世之才,换做是谁都会重用。
  可她连军中校尉包括他也算了进去。
  说实话,他们这些人即便有些能力, 却也没到非他们不可的地步。
  公主却不计出身, 肯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如此知遇之恩,非死难以相报。
  这边顾秉安已经快生死相随,裴照野却不屑轻嗤:
  “……那些乌桓匪贼的尸首还埋在山后呢,我们废了这么大一番力气救了他们,最后就答应了这个?”
  骊珠忍不住强调:
  “是啊,如果不是你们废了这么大力气, 谢先生恐怕就真没事了。”
  裴照野不以为意,甚至还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坏。
  “公主纡尊降贵找上门他不见,非得被踹粪坑里了他才见,这个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可以哦。”
  骊珠沉下脸来,认真嘱咐:
  “虽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但害得人家差点掉茅房里,有一点过分了,日后谢先生就是你的老师,要记得尊师重道,不可无礼。”
  看着她肃然模样,裴照野好一会儿才微微颔首。
  但事实上,他对这个谢稽毫不信任。
  一个文绉绉的老头,瘦得跟竹片似的,跑快两步都能自己左脚踩右脚,他能教什么兵法军政?
  晚膳时分,众人正堂相聚。
  骊珠与楚夫人相谈甚欢,顾秉安更是没吃几口饭就跑到了谢稽的食案前,推杯换盏,诉尽衷肠。
  谢稽:“……我了解了,看来你更注重实务而非学问,如今学问做得好,却对实务一窍不通的人太多了,你能脚踏实地,是一件好事。”
  顾秉安两颊通红,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激动的。
  正说着,骊珠余光忽而瞥见裴照野和丹朱朝谢稽的方向而去。
  “聊着呢。”
  裴照野丝毫不见外地在谢稽左侧坐下。
  丹朱坐在他左边,两人一左一右,身形皆高大。
  从骊珠的角度看去,简直像两个土匪在调戏良民。
  谢稽面不改色:“裴将军的伤势如何?好转些了吗?”
  “听闻先生愿意收我们几个粗人为弟子,一时高兴,身上的伤突然就不痛了。”
  裴照野支着腿,似笑非笑地问:
  “先生的脚如何?听说师母说,足足洗了两个时辰啊?”
  谢稽缓缓转过脸来。
  “……方才考校了秉安的学问,也该问问裴将军,不知‘归师勿遏’该做何解?”
  裴照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中有被挑衅的不虞。
  “想必裴将军是没读到这一条,否则,当日将军一线谷打败覃戎,也就不会贸然追击,反被驻守大营的援兵擒获。”
  谢稽面色如水,并不畏惧他暗藏杀意的眼神。
  “将军是世上少见的神勇之才,然而战场不是角抵赛,过于依仗个人的能力,有时反而会葬送自己的性命。”
  “你若能改掉这个毛病,又有公主如此赏识,未必不能如昔日的覃逐云一样,立下不世功勋。”
  听了这话,裴照野心头一跳。
  少顷,他淡声道:“当不起,日后还得依仗谢先生指点。”
  “指点不敢当,”谢稽收回视线,“裴将军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在外面莫要说是我的弟子就好。”
  裴照野:“……”
  真以为他不敢欺师灭祖?
  谢稽目光移向一旁的丹朱。
  看着丹朱时,他的神情稍稍和缓几分。
  昨夜乌桓人骑马闯入院中,多亏这位神弓手一箭贯穿马首,这也让他夫人在马蹄下幸免于难。
  不管这些乌桓人是从哪儿来的,但谢稽领她这个情。
  他问:“郑娘子读过哪些兵书?不必拘泥,读得少也无妨,勤能补拙。”
  丹朱眼神清澈:“啊?什么兵书,我不识字。”
  “……”
  沉默了一会儿,谢稽抬起头,看向骊珠的目光分外沉重。
  骊珠只好回以讪笑。
  不识字怎么啦?
  都流民军了,又不是他那些天潢贵胄的弟子,不识字不是很正常吗?
  楚夫人微笑道:“公主要饮一盏梅子酒吗?自家酿的,味道还不错。”
  骊珠连忙拒绝:“我酒量不好,多谢夫人美意。”
  上次听了裴照野那话,她哪里还敢喝酒!
  她这边滴酒不沾,裴照野那边倒是莫名其妙与谢稽拼起酒来,似乎想把谢稽灌醉。
  骊珠托着腮,觉得好笑。
  这些文人雅士,哪个不是久经宴饮,即便是跟武将比酒量,也常常毫不逊色。
  果不其然。
  酒过三巡,谢稽屹立不倒,顾秉安和丹朱等人早已横陈一片。
  一个嘴里念叨着“谢稽是我老师嘿嘿”,一个气恼嚷嚷着“我不爱读书为什么要我读书”。
  裴照野和长君一道,将他们分别送回房中。
  骊珠跟在后面,频频端详裴照野的面色。
  “……你没喝醉啊?你为什么没醉?”
  裴照野关上门,瞥了骊珠一眼:
  “我要是喝醉了,你会向我对你一样对我吗?”
  他对她一样……
  骊珠顿时脸颊通红,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叫道:
  “当然不会!”
  “没意思,那就不醉了。”他摆摆手道,“我回去洗漱,待会儿一起睡觉。”
  “……”
  骊珠面色微红地回到她的客房内。
  他应该说的只是单纯的睡觉,不会做什么吧?
  这可是在别人家中。
  骊珠在心里默默纠结了片刻,梳洗后躺倒在软塌上,很快又琢磨谢稽与绛州世族的事。
  谢稽态度松动是好事,可根本的粮饷问题仍没有解决。
  骊珠望着头上的帐顶。
  屋内没有点灯,黑沉沉的,窗缝里吹进来一点风,帷帐像波浪一样晃动。
  思绪也在黑色的浪中翻涌。
  一闭上眼,她仿佛就能看到神女阙的重峦叠嶂。
  山的另一面,乌桓人的马在嘶鸣,北地的街上没有青年,男人全都被拉去服了徭役,女人被捆成一串向乌桓人换马。
  山的这一面,有无数张嘴对着她张开,她必须填满他们,否则她也会变成被拿去换马的女人。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不能再固守从前的行事准则。
  就像这一次见谢稽,如果不是裴照野兵行险着,她连谢稽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有机会与他坐下来面谈。
  她需要钱。
  足够武装自己,应对危机的钱。
  ……她父皇过去都是怎么筹钱的?
  骊珠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许多答案。
  窗棂有些微响动。
  黑暗中,皂角香混着一缕很淡的酒气靠近。
  “那么认真地在想什么?”
  骊珠抿唇:“很坏很坏的事。”
  裴照野露出一个轻浮的笑意。
  “这么巧……”
  “……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骊珠阻拦住他刚挑起她衣摆的手。
  尽管她的力气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裴照野还是停了下来。
  “不是不讨厌我了?”
  骊珠极有原则地解释:
  “喜欢你才不能纵容你,别的都算事出有因可以原谅,但茅房这个纯粹就是你私自泄愤,还好谢稽不计较,但作为惩戒,这几日不可以做。”
  他不言语地瞧了她一阵。
  叽里咕噜说的什么乱七八糟?
  还有奖有罚,真以为自己训狗呢?
  “不做可以,亲一下总行吧?”
  骊珠认真思考了片刻,陷在枕头里的脑袋微微颔首,她道:
  “那倒是可以……”
  刚一说完,骊珠整个人就被单臂捞起,压在怀里。
  那具精悍身躯里仿佛藏着用不完的力气,哪怕只是唇瓣相贴,呼吸缠绕,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那股浓重的情欲,几乎要钻进她的骨髓,从里到外地将她淹没。
  “做吗?”他呼吸粗重地问。
  骊珠脑子是懵的,但原则还在。
  “……不做。”
  他冷笑了一下,刚分开的唇又贴在了一起。
  他的手指插进她发丝中,另一手却不抱她,只是撑在枕边,俯首搅动她的口舌,拉出暧昧缠绵的银丝。
  “不做吗?”他轻咬着他白日指腹碾过的耳珠,声音喘得很沉,“会让你舒服的。”
  他的呼吸和嗓音在她耳廓震动。
  骊珠攀援着他,身体上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顿时腰窝酸麻地软下去。
  “……说了不做就是不做!”
  “哦?公主这么有原则啊。”
  裴照野挑了挑眉,眼尾勾起略带恶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