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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这日, 骊珠将顾秉安和陆誉送到城外十里的避雨亭旁。
  命人从马车上搬了些布帛,骊珠对陆誉笑道:
  “听闻陆校尉家中有个妹妹,这是几匹伊陵送来的绢帛,说是织坊最时新的花样, 陆校尉离家近一年, 想必也该思念家人了。”
  陆誉面容肃然, 忙道:“这趟回雒阳,本是替公主办差, 不敢因私废公……”
  “私事要办, 公事更要办。”
  骊珠垫垫脚, 拍了拍两人肩膀, 杏眼弯弯:
  “总之, 到了雒阳后十日为期, 你和顾秉安要是能提前办好, 余下时间随你们安排,办不好,当然不准抽时间回家探亲了。”
  陆誉的头更低几分。
  十日时间绰绰有余, 公主早就给他留出了探亲的时间,陆誉虽没言语,但心下颇为触动。
  这一趟, 生死里走了好几遭, 既然回雒阳办差,岂会不想回家?
  翻身上马,陆誉将公主所赠的折柳别在马鞍上。
  待身后的身影已融成一团墨点,他对旁边的顾秉安道:
  “公主宽仁,允我回家探亲,公主却迟迟不能回家, 到了雒阳这几日,除了公主交代的公务,你我二人对雒阳局势多留点心,要是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也可顺道一路带给公主。”
  乡下人第一次去雒阳,顾秉安格外亢奋。
  原本还在想着办完差事,要去何处游玩,可陆誉这话提醒了他。
  公主虽是出身雒阳的公主,但在雒阳反而缺乏耳目,势单力孤。
  他们既来了这一趟,还是趁此机会做些正事。
  “说得有理,我估摸着这趟差事,三四日就能办好,余下几日,你我二人就在雒阳的茶寮酒肆转转如何?”
  陆誉颔首赞同。
  雒阳何日不能游?
  待清河公主的仪仗再次回到雒阳,他们自会有春日同游的机会。
  三日后,两人秘密抵达雒阳城中。
  差事办得很快,有骊珠的秘信,还有巧舌如簧的顾秉安在,软硬兼施,财帛利诱,名册上的七人很快服了软。
  其中尤以那位御史大夫徐梦玄反差最大。
  起初被陆誉暗中拦下时,他看起来还是个宁死不屈的倔老头。
  但当顾秉安微笑着念出他私藏外室,育有三子一女,连住址都明明白白报出来时,徐梦玄神色寸寸碎裂。
  “听闻徐御史的夫人乃雒阳有名的悍妇,二十年前徐御史曾有纳妾之意,尊夫人亲架牛车,在街上追着抽您,不知尊夫人要是知道您有外室,还另有儿女……”
  徐梦玄差点当场晕厥。
  顾秉安折好黄纸,看着被陆誉搀扶的御史大夫浅笑:
  “公主的事?”
  徐梦玄抬手:“再不掺和,无论是要封女侯,还是要打北越,都不掺和,总行了吧?”
  顾秉安弯腰替徐梦玄掸去衣摆上的尘土。
  “徐御史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还忘了最关键的一样呢?”
  他眼尾笑意如狐狸狡黠,语调却温和恭敬。
  “来日若有储位之争,徐御史若能保持沉默,公主定会对徐御史感激不尽。”
  “……”
  目送着满头冷汗的徐梦玄上马车,陆誉扭头看他。
  “你与裴将军不愧是至交好友。”
  顾秉安觉得这话听上去不像夸人。
  “不过,为何不直接威胁他,让他支持公主做皇太女?”
  顾秉安长叹一口气:
  “那可是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能凭这些阴私之事让他闭嘴,已是不容易……如今这个局势,支持公主做皇太女,只怕举家都要掉脑袋,他怎可能同意?”
  顾秉安并非危言耸听。
  他们来的时机很巧,刚入雒阳城第三日,正是皇子沈负加封齐王的日子。
  世人并不知晓这齐王之位中间的交易。
  他们不会知道这是明昭帝之前为了平衡朝堂中的女侯纷争,而向覃敬做出的退让,只能看到结果。
  结果就是朝堂宣召,印绶授予,最后,皇子的仪仗浩浩荡荡朝太庙而去。
  酒肆里有不少人在议论:
  ——看来太子之位终于有着落了。
  ——我看未必,虽说礼制是封太子前得封王爵,可人家都是好几个儿子,当今陛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何须多此一举?
  ——齐王今年也快九岁了,传闻学识庸碌,性情暴戾,如此秉性,怎堪当大雍太子?
  ——诶,倘若清河公主身为男儿,岂会有薛家之祸?
  ——可惜啊……咱们大雍未来的命运,真是难说咯。
  言辞之间,都全然一副笃定沈负继位,对清河公主不抱什么希望的消沉意味。
  沈负毕竟是嫡皇子。
  名分、礼法,哪一样不是名正言顺?
  还有一个强势的母族——
  五月初,顾秉安和陆誉再回到温陵时,梨花谢尽,海棠正浓。
  两人带回一份军报。
  “覃戎大胜!前日汝陵一战,覃戎率一万人马奇袭薛允粮道,断其粮草,围困七日,又率八万人马发起进攻,大败薛允三十万大军,连夺三郡,大胜!”
  马蹄从田埂上踏过。
  骊珠挽着裤腿,正在地里亲自插秧,以鼓励温陵百姓开垦荒田,积极春耕。
  听了陆誉的话,骊珠深一脚浅一脚的从田里跨出来。
  情况紧急,连赶回公主府再行商议的时间都没有,几人在田埂边上就地议事。
  “……齐王加封,覃戎大捷,如今丞相之位空悬,十有八九陛下会让覃敬接任。”
  顾秉安对骊珠肃然道:
  “公主,薛氏这一败,形势顿时对我们极其不利,如果再继续养精蓄锐,等覃戎彻底扫清薛氏,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不会的。”
  骊珠刚说了这三个字,就被玄英捧着湿帕子擦脸擦手,像只小狗似的被揉了一遍。
  擦干净了,她才得空继续认真说下去:
  “如今郡内有世族的庄田援以粮草,有两万兵马可供调遣,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机——”
  骊珠随便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
  “汝陵一败,覃戎乘胜追击,薛允必会往南边撤军,只要知道他的逃亡路线,我们派兵伏击,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公主妙计。”
  顾秉安无奈笑道:
  “可关键就是,我们如何得知他们的逃亡路线?”
  骊珠大手一挥:“我有内应。”
  当然,她口中的内应就是她自己。
  虽说前因后果不同,但汝陵大败这一战,与前世还是一模一样。
  薛允因多疑而中了覃戎的计策,粮道被断,三十万大军饿死大半。
  余下部队又在逃亡途中折损,他们真正要面对的,应该只有十万出头的大军。
  手刃薛允,就能收编这十万大军。
  凭借温陵与邺都之间的距离优势,他们可立刻反攻邺都。
  只要攻下薛家坞堡,除掉反贼,覃戎就必须休战。
  若不休战,覃戎便不是为朝廷镇压叛乱,而成了拥兵自重的下一个反贼。
  骊珠看着泥地上划出来的草图。
  这一路汲汲营营,等的就是薛允大败于覃戎手下,却又没有完全被覃戎吞下的这个时机。
  以流民军与薛覃两方的悬殊实力,这是唯一一个逆转胜的机会。
  骊珠抬头:“你们觉得呢?会不会太冒险?”
  若是成功,流民军与覃戎将势均力敌。
  若是失败,覃戎不仅会吞下薛家,就连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流民军,也将成为滋养覃戎实力的养料。
  顾秉安和陆誉品出了这其中的分量,对骊珠拱手道:
  “还请公主决断。”
  风吹草动,五月的农田一片郁郁葱葱的浅青色。
  这些粟稻应该作为百姓们生存的口粮,不该浸透了农夫的汗水,又在战场上为了兵家的胜负成败,被肆意烧毁。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良久,骊珠扔掉了手里的树枝。
  “打。”
  肃立在旁的玄英朝公主投去欣慰目光。
  ……倘若宓姜娘娘能见到这一日就好了。
  见到自己的女儿,不再重复自己身不由己的命运,有能力主宰自己的生死,甚至能够背负他人的前程……
  “哎呀!”
  刚起身跨出一步的骊珠一头栽倒在地,吓得顾秉安和陆誉瞬间失色。
  “我没事,不用扶我,我可以!”
  骊珠很快红着脸爬起来。
  “我刚才,只是腿有点软……是蹲的!蹲太久了!”
  玄英顿时打消了脑海中的煽情念头。
  想多了。
  公主还得再练。
  -
  除了军报,顾秉安他们从雒阳带回的还有一个消息。
  ——覃敬的妾室宁夫人,竟然怀孕了。
  此事瞒得隐蔽,雒阳城内都没几人知晓。
  还是顾秉安多了个心眼,知道覃家真正可怕的人是覃敬,故而费了些心思,刻意打听了一下覃家的情况,这才摸到了些蛛丝马迹。
  傍晚,公主府内。
  骊珠正在看覃珣呈上来的账册,瞥了眼心不在焉的他,道:
  “……明日你休沐一日,自己休息休息,也留在家中,多陪伴你母亲吧。”
  覃珣回过神来,温声道:
  “多谢公主恩典,只是大战在即,留给备战的时间不多,不能因为这种小事而耽搁。”
  骊珠想了想:“也不算小事,对你母亲而言,恐怕是灭顶之灾了。”
  覃珣眸光微漾:
  “母亲多次冒犯公主,公主却能原谅母亲,待之以诚,回去之后,我定会将此话转达给她。”
  “倒不是原谅。”
  骊珠从公务中抽离片刻,略有些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