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祭祀
三人行至村庄外,一片桃林赫然出现在眼前,桃树长势繁茂,枝干曲,绿叶间不见寻常桃,反而掛满了一个个拳头大小、肤色粉嫩的婴儿头颅,双目紧闭,瞧著诡异至极。
三人站在林边,依旧心有余悸。
倒不是惧怕村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而是那村子里还游荡著形形色色、形態各异的妖魔鬼怪这些非人的存在,做出的行为更是扭曲荒诞,完全超出了三人的认知范畴,光是回想起来,便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警如先前崔九阳与虎爷在客栈中遭遇的那种食精怪,在这村子里竟有好几只。
然而,这些食精怪並未四处游荡摄取精气,反倒扮作寻常老农,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田间辛勤耕种。
他们种出的“粮食”看似金黄饱满的水稻,可伸手一捏那稻壳儿,便会“噗”一声爆出一股腥臭的浓汁,黏腻拉丝。
那些食精怪便伸出长长的舌头,如饥似渴地將一根根“稻子”捲入嘴中,咂摸得喷喷有声,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而且,不止有鬼有怪,三人此前还在此处瞧见了妖。
那是一头化作人形的母牛精,生得膀大腰圆,尤其是胸前雄伟异常,几乎要將粗布衣衫撑裂。
她周围围著一群只有三寸来高的小人儿,皆是檐头百年瓦片摔碎后承天地之气化成人形,个个赤身裸体,皮肤黑,正“骨碌碌”地在地上乱跑,口中不停高喊著“妈妈,妈妈”。
那母牛精见状,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双手不断挤压著自己肥厚的胸肌,竇时间,雪白的牛奶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如同天降甘霖般挥洒而下。
那些小人儿则兴奋地张开小嘴,在牛奶雨中欢呼雀跃,爭抢著吸食。
三人出了村子,即便眼前桃树上结著如此可怖的婴儿头颅,此刻看来,也比村中景象顺眼了几分。
只是又陷入了新的困境一一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片天地广阔无垠,从这个村子出去,放眼望去仍是千里沃野,谁知道下一个村子又会是何等光景?
玄渊究竟藏身何处?
若只是这般漫无目的地寻找,不知要耗费多少光阴,且不说耗时之久,单说崔九阳这寿命也不允许他进行如此漫长的寻觅。
三人站在诡异的桃林中,四周静得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从某个婴儿头颅口中发出的细微“语”。
他们满是迷茫,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前行。
自从进入这生死妄境,脑海中府君留下的泰字符印便不再发光,只是在识海中如同死水微澜般缓缓转动,再无其他动静。
三人正低头商议著去处,忽然,一阵縹緲的歌声隨风飘来。
歌声空灵悠扬,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只能闻其声,不见其人。
那歌声无形无质,颇为动听,只是曲调过於轻柔,如同风中柳絮,难以捕捉,更分辨不清唱的究竟是什么词句。
崔九阳凝神屏息,仔细竖起耳朵,试图听清歌声中的词句,却只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律动在心中悄然泛起,隨著那歌声轻轻起伏,根本听不见具体歌词。
而且那歌声飘忽不定,刚才还感觉近在尺,仿佛歌者就在身后,此刻却又变得极为遥远,前一刻仿佛在耳边低语,下一秒却又好似远在天边云海,他正拼命集中精神追寻那歌声的源头,一旁的何非虚脸色却猛地一变:“这声音-是玄渊在唱歌!”
说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著歌声传来的大致方向往前奔了几步,可脚下跟路了一下,又停住了一一他其实也不知道玄渊究竟在何方。
崔九阳见何非虚衝动地冲了过去,连忙快步跟上,却发现他也是满脸的茫然之色。
何非虚声音带著一丝沙哑:“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不过我听过这首歌。”
他便隨著那风中听不太清的歌声,轻轻哼唱起来,语调低沉而哀伤:“山风推门扉,棋局落昏黄,一捧薄雾影,三载同春光。世人筑高墙,判我魂飞扬,我笑迦锁重,且隨浪——”
两道歌声,一道来自虚空,一道发自何非虚之口,竟在这诡异的桃林中轻轻重合在一起,宛如风中的梦,令人心悸。
崔九阳默默品味著歌词中对自由的执著追逐与狂傲孤高之意味,心中对玄渊的为人又多了几分了解。
明明与府君是同胞兄弟,可这玄渊的思维却与府君截然不同,就连唱的歌,都充满了这般离经叛道、诡异狂的气息。
虎爷一直沉默地观察著四周,此刻,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崔九阳与何非虚的肩膀,示意他们抬头看向天上。
玄渊的生死妄境与府君的道场,乍一看有些相似,细品又有不同。
相似之处在於,这兄弟俩似乎都不喜欢寻常的日月星辰,天空皆是空空如也。
只不过府君的道场靠漂浮的长明灯照明,温暖而肃穆。
而这生死妄境中,则只飘著一朵朵淡淡的彩云。
那漫天的彩云色泽温润,白中透粉,粉中带紫,正散发著柔和的毫光,均匀地照亮了这片光怪陆离的天地。
虎爷让二人抬头看,並非是让他们欣赏那漂亮的云朵,而是让他们留意正成群结队飞过天空的东西。
那是一群冤魂!
此刻他们身躯半透明,如同水中的倒影,正相互谈笑著,一同朝著一个固定的方向飞去,秩序井然。
崔九阳与何非虚定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一一这些冤魂的面容竟有些熟悉!
正是之前从引魂灯中飞出的、来自簸箕村的那些冤魂!
这些冤魂说说笑笑,浑然不觉自身已死,已然飞远。
崔九阳这才如梦初醒,急忙说道:“快追!”
这些冤魂的死,与玄渊有著直接的干係。
他们来到这生死妄境,没有四散飘零,而是这般集体行动,目標明確,必然与玄渊有关。
哪怕不是径直飞向玄渊本人,跟著他们,也必定能找到一些关键线索,总好过三人像无头苍蝇一般在此乱撞。
天上的冤魂看似飞得不快,甚至还有閒暇交谈,但在地上追赶起来却十分艰难。
虽然从高处望去,这生死妄境中一马平川,儘是千里良田,但真正走起来才发现,此处道路崎嶇,坑坑洼洼,有些地方泥泞不堪,深陷脚踝,有些地方则尘土飞扬,呛人口鼻。
三人抬头望著冤魂飞行的方向,脚下不敢有丝毫停歇,一路疾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一条小河,河水浑浊,缓缓流淌。
他们远远望去,只见那些冤魂越过小河,最终落在了对岸一座並不算高的山上。
崔九阳喘著粗气,指著那山问何非虚:“冤魂落下的那座山,便是玄渊山吗?”
何非虚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最终篤定地摇了摇头:“不是,不过是一座山包罢了。”
那些冤魂为何会落在此处呢?
崔九阳有些疑惑他们不再犹豫,趟过及膝的河水,径直朝那座山奔去。
刚走到山腰处一个小村村口,崔九阳与虎爷脚步同时一顿,对视一眼一一此处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一会儿,虎爷眉头紧锁,不確定地说道:“九阳,这—这好像是簸箕村的入口。”
崔九阳也缓缓点头:“是啊!若是村口落满乌鸦,我恐怕早就认出来了。此时经你这么一说,越看越像!”
何非虚此前听崔九阳与虎爷详细讲过簸箕村发生的惨事,眼见这些冤魂在这生死妄境中,竟又找到了一个与簸箕村一模一样的村落,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可以肯定的是,这必然是在生死妄境中另行造出的一个簸箕村,而非將现实中簸箕村所在的山包整个摄入进来。
其实也不必纠结那些冤魂想要做什么,进去一看究竟便知。
三人压下心中的不安,迈步走进了村口。
崔九阳与虎爷对这里的布局已是轻车熟路,二人带著何非虚,直奔离他们比较近的村民祠堂。
此时的祠堂,不復记忆中满地尸体、血腥瀰漫的惨状,里面乾乾净净,甚至还点著几灶清香,青烟裊袋。
有两个冤魂正跪在祠堂大堂中央,对著满墙密密麻麻的牌位进行祭拜,神情肃穆,动作僵硬。
三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一一冤魂祭拜牌位?
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虎爷按捺不住,大步走上前去,手中铁链“哗啦”一声甩出,精准地套住一个正在叩拜的冤魂,厉声喝道:“*!你家差爷问你,你们一群孤魂野鬼,浩浩荡荡跑到此处来干什么?!”
然而,那被铁链锁住的冤魂看上去神智极低,仿佛没有自主意识,即便虎爷动用了鬼差锁链,使得他嚇得瑟瑟发抖,却也只是含混不清地鸣咽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根本问不出他们究竟为何来此。
三人无奈,只得在祠堂中四处查看,並未发现什么特別之处。只是崔九阳在祠堂前的供台上,发现了一枚孤零零的金黄色羽毛。
他心中一动一一五色雀!
每逢秋日,五色雀的羽毛便会变成这般耀眼的金黄色,与秋日丰收的景象相得益彰。
可五色雀早就已在簸箕村的那场祭祀中惨死,其留下的残魂也被他亲手超度,送往轮迴。
这根会变化顏色的羽毛,又是从何而来?
崔九阳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不好!那村中广场处,肯定又有新的祭祀在进行!”
三人不敢怠慢,拔腿便朝著记忆中广场的方向狂奔。
片刻功夫,便跑到了村里的广场旁。
只见所有的簸箕村冤魂,都整齐地跪在广场上,低著头,正不断朝著广场前方那间熟悉的小屋方向即拜,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在祈求著什么。
而小屋前,一个身穿陈旧道袍、鹤髮童顏的老头儿虚影,正手持桃木剑,踏著禹步,神情庄重地主持著仪式一一即便成了冤魂,他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依旧未变。
不用猜,这道冤魂必定就是那坑害了全村人性命的半吊子术土,赵长生!
三人朝他手中看去一一只见他正小心翼翼地握著一只巴掌大小、羽毛呈金黄色的小鸟。
小鸟双目紧闭,已然昏迷不醒,但其胸腹间仍有微弱的起伏,看得出性命尚未断绝,只是气息奄奄,恐怕也只在须臾之间。
顾不上思考这簸箕村的村民为何会以冤魂的形式,在此处重演那场导致他们覆灭的祭祀。
崔九阳眼中寒光一闪,一扬袖,一枚古朴厌胜钱便电射而出,这枚厌胜钱乃是巽宫风伯逐疫钱,正面鐫刻著飞廉风神吐息的挣图案,背面则绘著一枚铜铃。
这枚钱呈车轮状,铜钱中有中空辐条。
钱自崔九阳袖中飞出时,便高速旋转起来,辐条切割著空气,发出的却並非破空鸣鸣声,而是叮铃铃清脆的铜铃响动。
这铃声蕴含著沛然正气,有镇邪驱鬼之奇效。
崔九阳出手毫不留情,他本就瞧这愚蠢自私的赵长生不顺眼,此刻寻见正主,而且这赵长生的冤魂竟不知死活,又在重演那场该死的祭祀!
因此,那厌胜钱带著雷霆万钧之势,毫不留情地直接穿透了赵长生的冤魂之体。
那轮状厌胜钱在他魂体中不断旋转绞杀,发出“喻喻”的震鸣,將赵长生的冤魂搅成了一团混沌的黑气,最终被背面绘製的铜铃图案牢牢吸了进去,彻底湮灭。
赵长生的冤魂一灭,他手中昏迷的五色雀自然便摔落在地。
“啪”的一声轻响,五色雀一著地,竟被这一摔给摔醒了。
这小鸟似乎被摔得有些蒙,懵懂地晃了晃脑袋,挣扎著站起来,在地上跟跎著雀跃了几下,甩了甩翅膀上的尘土,然后环顾四周。
当它看到眼前黑压压一片跪拜的冤魂时,显然被嚇了一跳,小脑袋缩了缩,不过,它很快便在广场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一它记得曾在此人手中啄食过五穀。
於是,它“扑棱扑棱”扇动著翅膀,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崔九阳的肩头,还亲昵地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
五色雀落在肩头的那一刻,崔九阳瞬间便確定,这並非真正的五色雀,而是那一抹当初被他亲手超度送往阴司的五色雀残魂!
他明明已將这五色雀的残魂妥善超度,送往轮迴,为何它却又会出现在这生死妄境之中,並且再次成为了祭祀的牺牲品?
府君明明亲口说过,五色雀已经被他著神道轮迴將军送走,再投胎成为神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