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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奇幻玄幻 > 一百年前我死了 > 第152章 臊子
  第152章 臊子
  三人听闻那老头竟甘愿將自己当羊,惊得瞪大眼睛。
  尤其是何非虚,他本身是个妖怪,又游歷四方,见过山精化形、鬼魅勾魂,却从未遇上这般顛覆常理的事一一活生生的人,竟愿披了羊皮伏在地上,给孙子当牲口使唤?
  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荒谬。
  定了定神,他才朝老头拱手问道:“老人家,您孙子无羊可放,您便甘愿做羊,这——这究竟是何道理?”
  老头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再寻常不过的话,脸上不见半分犹豫,反带著几分“外乡人就是爱较真”的不耐。
  他抬手授了授頜下稀疏的山羊鬍,指尖在打结的鬍鬚上顿了顿,撇嘴道:“你这外乡人才是真没道理。
  我孙儿想放羊,我若不给他当羊,他一刀就把我捅死了一一我死了,不就成了鬼魂?
  鬼魂咋抱我孙儿?咋亲他脸蛋儿?”
  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天经地义的盘算。
  何非虚被这番话堵得喉咙发紧,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並非他辩不过,而是老头的逻辑如同一团乱麻,每一句都透著“歪理”,却又偏偏自洽得让他无从下嘴一一他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反驳的念头,到最后都成了一团混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倒是崔九阳,眼神里闪过一丝瞭然,此处人与外间不同,这里的人无生无死,善恶不分,正是之前三人在山路上说过的场景实现了罢了。
  他轻轻扯了扯何非虚的袖子,又冲虎爷使了个眼色,显然是懒得再纠缠这爷孙俩,三人便抬脚继续往前去。
  何非虚心里那股气还没顺,忍不住回头想再理论几句。
  可这一眼望去,却见那老头正蹲在地上,捡起被崔九阳劈成两半的羊皮,颤巍巍地往身上裹。
  羊皮从中间裂开道大口子,毛面朝外翻著,怎么也合不拢,活像件破蓑衣。
  旁边的牧童见了,顿时急了,扬起手里的皮鞭就往爷爷背上抽一一皮鞭甩得“呼呼”响,落在老头背上却不重,更像是孩童撒娇似的催促。
  老头被抽得牙咧嘴,却真学著羊的模样“烊”叫起来,声音又哑又尖,听著可怜又荒诞,“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何非虚嘴里念念叨叨,脚步却最终没停下来。
  三人一路下山,傍晚时分,终於到了一处村落外。
  村口依著搭著间小小的酒坊。
  土坏墙被烟火薰得发黑,屋顶盖著茅草,几缕炊烟正慢悠悠地往上飘。
  坊外支著四五张粗木桌子,桌面坑坑洼洼,积著层薄灰,一张褪色的青布酒幡用竹竿挑著,幡上“酒”字被风吹得歪歪扭扭,边角都磨破了,在晚风中“哗啦啦”地晃。
  四五张桌子里,只有最里头那张坐著两人,正面对面饮酒。
  周遭静悄悄的,不见店家踪影,只有他俩的谈笑声断断续续传来,时而夹杂著几声爽朗的大笑,听著倒像是聊得十分投契。
  三人本就不识路,更不知玄渊在何处,见此处有人,便想坐下歇歇脚,顺便打听消息。
  崔九阳大步流星走上前,对著二人深施一礼,声音清亮:“我等兄弟三人,误打误撞来到贵地,一路走得口乾舌燥,想向二位討碗酒水解解渴,不知可否?”
  那两人一听“外面来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其中一人身形矮胖,脑袋圆滚滚的像个罈子,脖子粗得几乎看不见,身上裹著件油腻的短打,往那儿一坐,活像个会喘气的肉墩子,瞧著足有二百来斤。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声音洪亮如钟:“原来是从外面苦海里逃来的!快坐快坐,正好陪我俩嶗!”
  三人连声道谢,挨著他们坐下。
  这时,另一人开口了一一这人身材瘦小,脑袋尖下巴长,眼晴滴溜溜转,活像只成了精的马猴。
  他呷了口酒,尖著嗓子道:“你们仁运气不赖,能误打误撞摸到这儿。
  打今儿起,外面那些苦楚就跟你们没关係了,安心在这儿过日子,保准舒坦!”
  之后的半个时辰,三人便与这一胖一瘦二人聊了起来。
  胖的话多,嗓门又大,说起此地的事来眉飞色舞;瘦的时不时插句嘴,尖声尖气的,倒也句句在点子上。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此地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清楚。
  原来这地方叫“生死妄境”。
  此地的人都说,这里阴阳调和,天地都顺著本心走,是顶顶好的世外桃源。
  这儿的人不在乎生死、对错、善恶一一高兴了就笑,不痛快了就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装模作样。
  在他们眼里,这才是脱离了苦海的极乐之地。
  又聊了半响,两人都是酒话,没什么有价值的说出来,崔九阳起身拱手道:“我等兄弟三人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打扰二位好友相谈的雅兴了,先行告辞。”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胖瘦二人竟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一一胖子笑得浑身肉颤,瘦子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笑声听著尖锐又古怪,仿佛崔九阳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崔九阳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自觉刚才的话客气周到,也没说错什么,而且这二人聊著天时看著还算正常,怎的突然如此失態?
  他再次拱手:“晚辈方才言语若有不妥,还望二位海涵,不知是哪句话引得二位发笑?”
  那瘦男人止住笑,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尖声道:“你说『二位好友”?我们可不是朋友。”
  他指了指身边的胖子,“你知道我为啥这么瘦吗?我这身血肉,都被这位屠夫兄弟颳得乾乾净净,当臊子卖了一一不然我俩哪来的钱在这儿喝酒?这酒钱,可都是我身上的肉换来的!”
  “没错!”胖子粗声接过话头,拍著胸脯道,“我是个屠夫。
  这小子来我肉摊买肉,故意刁难我一一先说要肥膘细细切成臊子,又说要瘦肉细细切成臊子。
  他当我没读过书好欺负?我可去过书场,听过梁山好汉的故事!
  当时我就火了,一把將他按在案板上,也给他剥了皮,细细切成了臊子!”
  他说得兴起,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咂咂嘴继续道:“他原先也跟我一样壮实,二百来斤的汉子呢!
  结果半个时辰不到,就被来往买菜的婆娘抢光了,一共卖了十五吊铜钱。
  那会儿他还在案板上哼哼唧唧,我就逗他,说要去酒坊喝酒。
  他倒好,一听喝酒,立马喊著『我也要去”!
  我就把皮给他缝上,將他扶起来,一块儿来了。”
  崔九阳听得目瞪口呆,转头问那瘦男人:“他都把你切成臊子了,你还跟他来喝酒?这么大的仇,你就不生气?”
  瘦男人却“哈哈”笑起来,眼里闪著狡的光:“生气!咋不生气?可生气归生气,酒还得喝啊!
  反正这儿能尽情享乐,仇啥时候报不行?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要是不来喝酒,我那一身肉不就白卖了?”
  崔九阳一拍额头,哭笑不得一一果然是生死妄境,与这对“仇家”告辞后,三人走进了村子。
  越往村里走,见到的景象就越诡异,直看得三人大惊失色,到后来连胃里都泛起一阵噁心。
  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常人的想像,每一眼都是衝击,让人心里堵得发慌。
  就说他们路过一户人家时,见院门前的老榆树下,祖孙二人正在晒太阳。
  按理说,这该是天伦之乐的景象一一那孙儿不过二尺高,穿著件打补丁的小褂子,坐在小木凳上。
  爷爷是个白髮老翁,枕著孩童的腿,蜷缩著身子躺在地上。
  孩童嘴里哼著支不成调的童谣,小手轻轻拍著老翁的背,哄他睡觉。
  三人看得奇怪,上前询问。
  那孩童抬起头,眼神沉静得不像个孩子,淡淡道:“我们不是祖孙,是同一个人。”
  原来之前天上划过一道火光,他的三魂七魄就这么分开了一一三魂凝成孩童模样,从此再没长大。
  七魄却留在肉身里,一年年苍老,成了如今白髮苍苍的老翁。
  所以看似孩童哄老翁,实则只是他的三魂无聊,在跟自己的七魄玩耍。
  离开那户人家,三人又撞见另一对祖孙。
  一个老姬坐在门槛上,怀里抱著个强裸,正低头哼著歌谣。
  褪裸用红色的粗布裹著,边角绣著歪歪扭扭的桃。
  可等三人上前问路,往里一瞧一一强裸里哪是什么婴孩,竟是颗骷髏头!
  那骷髏头还戴著顶乌纱帽,帽翅歪在一边,骨头泛著黄黑的顏色,眼窝空洞洞地对著老嫗。
  崔九阳此时已有些麻木,索性大大方方问道:“老丈,您抱著颗髏头做什么?”
  老嫗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哈哈一笑,声音嘶哑:“这是我孙儿呀!他做了大官,却死在任上,我老婆子心疼,就把他的脑袋和官帽取回来,日夜抱著哄他睡觉。”
  话音刚落,那骷髏头竟配合著“硅哇”啼哭起来。
  可它本是成人的头颅,偏要学孩童啼哭,声音又尖又哑,活像半夜里叫春的猫儿,听得人头皮发麻。
  何非虚站在一旁,脸色早就白得像纸。
  他虽不是凡人,见过的魅也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扭曲、诡异的景象一一生死顛倒,人鬼不分,所谓的“阴阳相合”,根本就是混沌不堪!
  崔九阳和虎爷看在眼里,对视一眼一一这位何先生,怕是再也不可能反水了。
  等找到玄渊,恐怕第一个衝上去要给他两耳光的,就是他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