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包厢
崔九阳手上动作极快,“哗啦”一声拉开了包厢门。
门后走廊中,站著一位身著月白色旗袍的女子。
这女子头髮散乱,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呼吸粗重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因头髮遮掩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能看到她旗袍下摆已被暗红色的血跡泪湿。
此时,听到包厢门突然拉开,那女子如同受惊的小鹿,惊慌地猛然抬头。
遮住脸的头髮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一一崔九阳这才看清,这並非成年女子,顶多算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少女见包厢门后突然冒出一人,脸上忍不住露出惊恐神色,下意识地手腕一抖,手中有物寒光一闪,便抬至胸前一一那是一把染著暗红血跡的匕首。
不过,这匕首不过是障眼法。
他早已警见,少女脚下不知何时悄然蔓延出一条翠绿的藤蔓,如灵活的蛇般,正无声无息地缠向自己的小腿,想要將他绊倒。
崔九阳不动声色,甚至脸上还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右手看似隨意地一甩,一枚古朴的厌胜钱已悄然飞出。
这次的厌胜钱既没有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也没有发出任何奇怪的声响,只是如同一片落叶般,在黑暗中无声地划过他与少女之间的距离,精准地贴在了少女光洁的额头上。
这是一枚“离宫阳燧守心钱”,正面鐫刻著三足金乌负日的图案,背面则是燧人氏钻木取火的场景。
这枚钱虽说来是钱,其实並非铜钱模样,看上去倒像一面袖珍铜镜。
此钱专能镇压妖邪,如同给她戴了个无形的锁。
厌胜钱一覆在少女额头上,她脚下的小动作便夏然而止。
那道即將缠上崔九阳小腿的藤蔓如同被火烫了一般,“嗖”的一声缩了回去,隱入少女裙摆下,消失不见。
少女体內妖力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满脸惊讶地看著崔九阳,小嘴微张,便要轻呼出声。
崔九阳早有准备,右手食中二指併拢,快如闪电般凌空画符,同时將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声手势。
指尖灵光一闪,一道微不可察的符文凭空生成,没入少女体內。
自泰山下来后,他便发现自己迈入二极巔峰后,不仅灵力更加浑厚,还拥有了“心符”的本领。
所谓心符,即无需藉助符纸、硃砂等外物,仅靠心力和灵力,便能凌空画符,威力虽不如精製符篆,但胜在快捷方便。
崔九阳此刻画的便是一道“大音希声”。
少女的惊呼声虽已到了喉咙口,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没发出半点声音。
整条火车走廊依旧只有火车轮子在铁轨上滚动的“咔喀咔喀”声,单调而规律。
崔九阳神识微开,感应到远处车厢有两人正如同猎豹般快速朝自己这边走来,脚步声轻盈而急促,显然是练家子。
他虽还未完全弄清当前状况,但倒是顾不得那么多,他向前两步,手臂一伸,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猛地將她拉进自己包厢,隨即关门,迅速从里面拴好门栓。
少女妖力被封,又被下了息音符无法出声,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满脑子都是慌慌张张的念头:这人是谁?为何法力如此高强?他要对我做什么?
反正说不出话,她也不再徒劳挣扎,只是瞪大一双水汪汪的否眼,惊恐地看著崔九阳,眼神中带著一丝哀求。
崔九阳没在包厢內点灯,反正以他的修为,夜视能力早已具备,且他能感觉到,这少女显然也有夜视能力,黑暗对她构不成阻碍。
此刻窗外透进皎洁月光,如同一地薄雪。
月光下少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虽脸色因恐惧和失血有些苍白,但仍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像小兽般透露出无助。
崔九阳压低声音说道:“你这小妖怪,在我门外,便是有缘,你先不必慌张。
他指了指少女额头上的厌胜钱,“我把你头上的厌胜钱拿下来,你不许惊慌,不许出声。
然后我问你答,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许乱说话,也不许撒谎。
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就把你交给外面那两个追你的人,听懂了吗?”
少女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著,眼晴眨巴眨巴,显然还没完全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被这人控制住了。
崔九阳见她应允,便让少女在包厢里的软椅上坐下,自己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拿下贴在少女额头上的厌胜钱,收入袖中。
少女没立刻说话,只是拿一双清澈的眼晴好奇地看著崔九阳,显然在等他发问。
崔九阳心中暗笑,这小妖怪倒是乖巧,知道审时度势。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有没有人跟你同行?外面那两个追杀你的又是谁?”
少女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秀气的眉头微微起一一眼前这人刚才还凶巴巴地说“问一句答一句”,现在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这让她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一会儿,她才怯生生地开口,声音软糯,带著江南水乡特有的吴儂软语口音:“我叫白素素。
从扬州来,要到京中去。
本来有两个师兄与我同行,不过不过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说到师兄,她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低了下去,“追杀我的那两个人是——是辫子军。
他们突然闯入我们的包厢,手段厉害得很,我两个师兄一照面便死在了当场。
幸好他们见我是个女子,身形柔弱,一时大意,才被我用法术暗算,侥倖逃了出来,可也被他们打伤了腿。”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被血浸透的旗袍下摆,脸上露出一丝后怕。
“辫子军?”崔九阳闻言,眉头微皱。
他对当下这民国初年的歷史情况並非十分熟悉,毕竟课本上没有的他也没学过。
不过游歷已有大半年,多多少少也听闻过一些时政一一这辫子军,隶属的应当是那个名叫张和的军阀部队。
听说张和此人极为顽固,一心忠於早已覆灭的清廷,民国成立后,仍严禁部下剪掉髮辫,故而人们称其为“辫帅”,其部队也被称为“辫子军”。
说到这儿,便与崔九阳的课本有了关联一一所谓“张和復辟,十二日而败”,虽在歷史长河中不过是一场闹剧。
但对当下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张和及其辫子军仍是一股不容小的力量。
这些人久歷战阵,手上沾染的血腥气想必极重,看白素素这娇滴滴的模样,妖力也颇为低微,她那两个师兄,想来道行也高不到哪里去,对上两个从户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辫子军老兵,一照面便被斩杀,倒也在情理之中。
崔九阳在心中快速思索一番,继续问道:“你去京中做什么?”
白素素定了定神,答道:“我师傅在京中有位故友,我这次是代替师傅去京中看望他的。”
崔九阳又问:“你师傅是谁?他的好友又是谁?”
白素素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忆:“我师傅號『青柳散人”,俗家姓严,单名一个斌字。
他那位故友姓——姓李,叫李忠庆,具体是做什么的,师傅没说,只让我到了京城后,去城南柳树胡同找他。”
崔九阳仔细回想了一下,无论是“青柳散人严斌”,还是“李忠庆”,他都未曾听说过这两个名字,看来並非什么声名显赫之辈。
不过,既然能与辫子军扯上关係,想必也不是普通的乡野散修或凡人,背后说不定牵扯著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自古以来,这些旁门左道、妖鬼,便常与世俗间的弄权者相互勾结,相互利用。
一方面,掌权者渴望长生不老、登仙问道,或藉助妖法巩固权势。
另一方面,这些旁门左道也需藉助权力的庇护,获取修行资源,或达成某些目的。
其中比较有名的例子,远有秦始皇遣徐福东渡求取仙药,汉武帝宠信欒大、李少君等方土,近有··陈为民和孙老道··
两人正说著,崔九阳便捕捉到,外面那两个辫子军已走到隔壁包厢。
只听轻微的“咔噠”声响起,显然他们掌握著某种特殊的开锁手段,能无声无息地打开包厢门。
今天登车时,崔九阳曾留意到隔壁包厢住著一个肥头大耳的洋行买办,身著笔挺的西式西装,戴看金丝眼镜,满口洋文,人模狗样。
想必那两个辫子军只是开门查看了一眼,发现並非目標,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很快,轻微的脚步声便来到了崔九阳所在的包厢门外。
白素素显然也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紧抿著嘴唇,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眼中充满了恐惧,下意识地看向崔九阳,脸上带著明显的乞求神色。
崔九阳左手一扬,一道微弱的灵光闪过,一个简单的“隱身法”便罩住了眼前的少女隨后,他自己则顺势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装作熟睡的模样。
果然,下一刻,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拨动声。
两个辫子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门后插著的门栓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开。
包厢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透过缝隙,扫视看包厢內的景象。
门一开,崔九阳便感觉一股浓烈的煞气从门口涌了进来一一果然是久经沙场之人,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才能积累起如此沉重的杀气,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想来白素素那两个倒霉师兄,多半就是先被这煞气摄住了心神,才会在一照面间便著了道,惨死当场。
崔九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装作毫无察觉,继续熟睡。
而那已隱身的白素素,被这煞气迎面一衝,顿时如同坠入冰窟,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过她也知道此刻厉害攸关,哪怕被这煞气衝击得气血翻涌,也死死咬住嘴唇,强忍著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隱著身,在软椅上不停颤抖。
两个辫子军一前一后,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包厢。
他们都穿著黑色的短打,腰间束著皮带,留著標誌性的辫子,盘在头顶,用黑布包裹著。
二人手持寒光闪闪的匕首,目光如炬,快速扫视著车厢內。
包厢里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床上躺著一个年轻人,安静地睡著,似乎並未被惊动。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耐。他们明明追著血跡到了这边来,那妖女能逃到哪里去?
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两人在包厢內仔细搜寻了片刻,连床底和柜子都没放过,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其中一人忍不住有些烦躁,低声2了一口,显然有些著急起来。
就在他们准备放弃,转身离开时,其中那个留著辫子的军汉突然停下脚步,微微转过头,抽动了一下鼻子,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血腥味。
崔九阳躺在床上,心中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一一这傢伙的鼻子怎么比狗还灵!
门口两个辫子军立刻警惕起来,低声耳语了几句,隨后从怀中掏出手枪,打开了保险二人分工明確,一人持枪在后面策应,枪口对准床上的崔九阳,另一人则手持匕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床边靠近。
崔九阳心中暗道一声麻烦,只好暗中捏动法诀,以自身灵力为引,顺势布下了一个简单的“幻境”。
只是以他二级巔峰的修为,若不藉助阵法,这幻境的覆盖范围极为有限,仅能勉强將他所躺的这张床笼罩其中。
走上前来的那人,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猛地掀开了崔九阳身上的被子!
他的手几乎是与隱身的白素素擦肩而过,正从白素素坐著的软椅上伸过来一一白素素嚇得心臟都快跳出来了,紧紧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不过,这两个辫子军终究是肉眼凡胎,如何能看破崔九阳的隱身法和幻境。
那掀开被子的辫子军向床上看去,只见床上此刻躺看的,却是一个腿部受伤的青年。
那青年的一条腿断了,只剩半截,显然刚断不久,外面紧紧缠著绷带,绷带上还渗著鲜艷的血跡。
甚至有些血渍已经染在了洁白的床单上。
青年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眉头微燮,似乎在睡梦中也因伤口疼痛而不安。
那辫子军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门口持枪策应的同伴,又仔细瞧了瞧崔九阳那张因疼痛而略显扭曲的脸,並未发现任何异常。
二人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倒退著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包厢门,甚至还“好心”地將那门栓重新插上。
直到包厢门被彻底关好,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崔九阳才缓缓鬆了口气,散去了幻境和白素素身上的隱身法。
白素素“噗通”一声从软椅上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额头上已满是冷汗,显然刚才的经歷让她嚇得不轻。
她看著崔九阳,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