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藤蔓
崔九阳早料到那两个辫子军不会善罢甘休,从火车包厢出来时,便已悄然给白素素施了一道障眼法。
此刻在外人看来,她便是个眉清目秀、略带瘦弱的半大小子,毫不起眼。
二人隨著人流走出站口,只见火车站门口黑压压排著一溜儿黄包车,车夫们见有人出来,纷纷热情地招呼。
崔九阳隨意选了两辆,和白素素各坐一辆,低声催促车夫:“快走,找个热闹的地方两位车夫是老手,不多言语,拉起车便走,脚步飞快。
出了火车站,天津城的繁华喧囂扑面而来。
虽说泰安府也是大城,但与天津卫这九河下梢的水陆码头相比,人口与热闹程度都远远不及。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都行色匆匆,仿佛每个人都有天大的要紧事赶著去办,空气中都瀰漫看一股紧张而忙碌的气息。
然而,走过两条街后,崔九阳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刚才他瞅见街角有个卖葫芦的老头儿,这本不足为奇,奇的是那老头儿的模样一一年事已高,鬍子头髮皆已白,却戴著一顶鲜红的、小孩子才戴的虎头帽。
那帽下露出的皱纹挤作一团,扯著嗓子喊著长调:“冰葫芦哎,又脆又一一甜一!”这叫卖声半喊半唱,腔调古怪,老头儿的模样又有些滑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崔九阳觉得有趣,便回头多看了几眼。
就在回头之时,他眼角余光却警见刚才走过的路口,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一一不是別人,正是那两个辫子军!他们正抬头朝崔九阳这边望了一眼。
“这俩人怎么还能跟上我们?
是巧合,还是他们识破了素素身上的障眼法?”崔九阳心中起疑,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地又朝前走过一条街。
之后,他再次转过去看,果然,远远瞧见那两个辫子军如同牛皮般,依旧藏在人群后面,不远不近地尾隨著他们。
“小看这两个傢伙了,居然能看破我布下的障眼法?”崔九阳眉头微,“可昨天晚上在火车上,我下的隱身法他们怎么没看破呢?”
他心中念头急转,对车夫说道:“走小路,找个僻静没人的地方。”
车夫自然听从客人吩咐,他们本就是本地熟门熟路的活地图,拉著车在街上三转两拐,专挑窄巷胡同钻,很快便来到一条没什么人的窄巷。
这窄巷十分狭窄,两侧是高耸的青砖灰瓦院墙,墙皮剥落,透著几分沧桑。
车夫拉著车与偶尔来往的行人错身时,行人都得侧过身子,后背贴墙才能勉强躲开。
转过一个拐角,巷子里更是寂静无人。
崔九阳说道:“就在这里下车。”他掏出两块大洋,分別递给两位车夫。
大洋谁能不爱,两个车夫接过钱,千恩万谢,拉著空车转眼便消失在巷口。
崔九阳拄著长幡,站在窄巷中央,將白素素护在身后,神色平静,静静等待著那两个辫子军现身。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巷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两个辫子军一前一后,警惕地探出头,见巷中空无一人,只有崔九阳白素素二人,便走了进来。
显然,他们为了跟紧,也跑了一阵,此时站在巷中,胸口微微起伏,有些气喘。
崔九阳摇响手中的铃鐺,“叮铃铃”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中显得格外清脆。
他回头示意白素素站在原地,自己则主动朝两个辫子军迎了上去,脸上掛看生意上门的笑容:“二位,我看你们印堂发黑,扫把星入命,怕是近日要走大霉运呀。
我这儿倒有两张祖传的消灾解厄符,一道符咒只收两块大洋,就当与我结个缘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其实,这两个辫子军並不能看破崔九阳施展的障眼法。
他们只是在火车到站前,便买通了给一等包厢送饭的小廝,让他留意是否有与描述相似的少女。
小廝回报说,某包厢內有个年轻的算命先生,带著一个漂亮女子。
二人与小廝的话对照回想,那包厢正是昨晚他们看到断腿青年的包厢,略一思索,便明白大概是中了幻觉。
看来这算命先生不简单,身上定有些门道。
因此在火车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远远跟著,想探明落脚点后再动手一一天津卫毕竟是他们大师的势力范围,不怕这算命先生能飞天遁地,此时,在这窄巷中被算命先生拦住,两人知道自己已然暴露。
他们本不愿与这不知深浅的术士正面衝突,如今避无可避,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一一他们可不相信一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能有多大道行。
两人倒也乾脆,不再偽装,直接从腰间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崔九阳:“少管閒事!我们只要那个跟你在一起的丫头,不想丟命的话,识相点就让开!”
崔九阳哈哈一笑,表情夸张地后退一步,仿佛被嚇到:“哎呀呀,果然这天机莫测呀!
二位说话之前还只是印堂发黑走霉运,这短短两句话之后,印堂已是黑中透紫,紫中透绿,绿中还透看一抹浓浓的血光之色!
二位,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家找个暖和的被窝藏好,三天之內不要出门,或许还能躲过这一劫,不然恐怕性命堪忧啊!”
天津卫毕竟是有王法的地方,两个辫子军虽掏出枪来,却也顾虑在这街巷中开枪动静太大,事后不好收场。
二人见这算命先生油盐不进,还在胡言乱语,便將枪收了回去,各自掏出匕首。
崔九阳见状,暗自摇了摇头一一虎爷不在身边,若正面与这两个久经战阵的汉子肉搏,他还真没十足把握。
不过,他早已看出,这两个辫子军身上的灵力波动极小,且不像是自身修炼而成,更像是身上携带著某种提前准备好的法器或符咒。
虽说他们浑身杀气浓郁,对低阶法术有一定的破法能力,但那只能驱赶孤魂野鬼,或者震未成气候的妖怪,对崔九阳而言,无非是施展法术时多耗费些灵力罢了。
就在两个辫子军作势要衝上来时,崔九阳手中修地露出两个黄符纸团,屈指一弹,纸团便如同活物般飞向二人。
这符纸团在半空中遇风便长,落地时已化作两条半人高的大黄狗,毛色油光水滑,目露凶光,对看辫子军“汪汪”狂吠,声音洪亮。
这两条符纸狗身形矫健,站在地上如同两个小牛续子一般,並排而立,恰好將狭窄的巷口堵得满满当当,让两个辫子军无法轻易衝过。
而且这两条大黄狗极为忠心护主,狂吠两声后,便四爪踏地,带著恶风直接扑了上去!
说来这两个辫子军也確实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手,面对大黄狗的迅猛扑击,他们不惊不慌,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一猛地將身上的外袍脱下,朝狗头上罩去!
一般来说,若是普通恶犬,被衣袍罩住头,失去视野后便会慌乱无措,隨后被匕首抹脖,便会丟了性命。
可这两条大黄狗乃是符纸所化,本就不靠眼睛视物,而是靠崔九阳的神识操控。
两只大黄狗只是晃了晃脑袋,便將罩来的袍子抖落在一旁,著獠牙,再次准备扑上。
然而,两个辫子军动作更快,趁它们抖落袍子的瞬间,手中匕首已经精准地刺入了黄狗的胸膛!
他们將匕首刺进狗胸膛后並不拔出,而是手腕用力,顺势向上狠狠一撩!
黄狗虽然看起来壮硕,爪牙锋利,但毕竟是符纸所化,本质仍是符篆。
锋利的匕首在它身上一撩,便从胸膛一直划到下巴,將整个狗头都斩作两半!
符纸化形之术,讲究的就是一个“逼真”,越像威力越大,形態一旦被破坏,所化之物便会失去行动的力量。
此时,狗脑袋被斩作两半,两条大黄狗哀鸣一声,身形迅速淡化,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化作两张燃烧的符纸,飘落在地,很快便化为灰。
不过,这两条大黄狗虽被破,却为崔九阳爭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几乎就在黄狗化为灰的同时,巷子的地面和两侧墙壁上,突然“嘴”作响,无数翠绿的青藤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钻出,迅速蔓延开来!
正是崔九阳常用的青藤术!
之前他修为尚浅时,施展此术只能生出两三根细弱藤蔓,生长速度慢,力度也弱,轻易便可被破坏。
此刻以二极巔峰的修为全力催动,这些青藤个个都有儿臂粗细,生长速度快如闪电,动作更加灵活,数量更是数以百计。
密密麻麻的藤蔓瞬间便在巷子中结成了一张巨大的青藤网,当头朝两个辫子军罩下!
这两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汉子,与青藤网不过一个照面,便被层层缠住。
他们奋起勇力,挥舞匕首割断几条青藤,可割藤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青藤生长蔓延的速度。
不过几息之后,两人便被缠成了两个巨大的“粽子”,动弹不得,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眼中满是惊骇与不甘。
崔九阳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二人身前,如同閒庭信步。
两根较为粗壮的藤蔓如同手臂般,分別挑著两把手枪和两颗珠子递到崔九阳面前。
“嘿,这两把枪不错啊,倒是好东西。”
崔九阳將两把枪掂在手中,感受著冰冷的金属触感,嘿嘿一笑,“按理说,这年头行走江湖,身上揣两把枪確实不错。从今天开始,江湖上便有我双枪崔九阳的名號了!
这玩意儿降妖捉鬼不太好用,但对付些泼皮流氓那是相当好使,哪怕是对上你们这些廝杀汉,两把枪的威镊力也足够了。”
他毫不客气地將两把枪揣进怀里,又拿过那两枚珠子来,看了一眼大概是种法器,没有细研究,也装了起来。
他在这里把玩著枪,没注意到背后白素素那亮晶晶的崇拜眼神。
白素素修习藤蔓之术多年,最多也不过能放出一根稍粗些的藤蔓,且操控生涩。
她眼见崔九阳只是简单掐了几个法诀,这些青藤便如著魔般疯长、舞动,收发由心,这一手青藤术的造诣,已隱隱与她师傅不相上下!
崔九阳把玩够了新得的手枪,这才看向被缠成粽子的两个辫子军,眉头微燮,心中盘算著如何处置这二人。
杀了他们?
似乎也不至於,虽说他们一见面就杀了白素素的两个师兄,但站在“人”的立场,杀妖怪好像也並无大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是这个道理。
虽然崔九阳救了白素素,但也不代表要替她报仇。
於是,他心念一动,控制看青藤微微收紧。
两根藤蔓勒在二人脖颈处,轻轻一发力,两个辫子军便白眼一翻,闷哼一声,被勒晕了过去。
青藤缓缓散去,两个晕倒的辫子军噗通两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崔九阳转过头,看著一旁脸色苍白的白素素,平静地问道:“你要杀了他们吗?”
这个问题让白素素瞬间愣住了。
她只是个从小在师傅呵护下长大的妖怪,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师门,跟著师兄们出远门歷练。
在她还是一条小白蛇的时候,虽也为了生存吞吃些小兽,但那是出於肚子饿的天性,她从未因仇怨或爭端而主动杀过人。
在火车上遭到辫子军袭击后,她一心只顾著恐惧和逃跑,从未想过可以反杀。
此时崔九阳突然將这个选择权交给她,倒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
她看著地上两个昏迷不醒的辫子军,又想起惨死在火车包厢里的两个情同手足的师兄,眼眶渐渐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睫毛上打转,沉默著低下头,好半响没有回答。
崔九阳並不著急,也不催促,只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等待著她的答案,手中把玩看铃鐺。
白素素脑袋低垂著,长长的睫毛上掛著泪珠,看不清脸上表情。
不过从崔九阳的角度看去,她那洁白的下巴上,有两行清泪在尖端匯集,然后泪珠慢慢变大,终於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就在那滴泪珠砸在地上的同时,一根翠绿的藤蔓缓缓从白素素脚下伸出,像一条小蛇般豌爬行,最终缠上了两个辫子军的脖子。
藤蔓开始缓缓收紧,白素素的泪水也越流越多,最终成串落下,砸在地上,如同断线的珍珠。
两个辫子军在室息的边缘突然惊醒,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看著不远处的白素素,喉咙里发出“”的绝望声响,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们因室息而涨紫的脸庞,高高鼓起的眼睛,这般恐怖的场景让白素素嚇得浑身发抖,几乎想要闭上眼晴。
可闭上眼晴后,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两个师兄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最终,她猛地咬紧牙关,鼓起勇气,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著那两个害死师兄的凶手,心中默念法诀,命令藤蔓彻底收紧!
“咔”两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两个辫子军的脖子被生生勒断,眼晴瞪得滚圆,充满了不甘与恐惧,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杀人之后,白素素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著膝盖,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浸湿了衣襟。
崔九阳走上过去,轻轻抚摸了一下白素素的头,如同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他挥了挥手,无数青藤再次从地面钻出,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將两具尸体紧紧裹住。
不过片刻,这些藤蔓便越收越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骨碎声和肌肉被挤压的闷响,最终將两人的尸体勒得四分五裂,化作一滩滩模糊的血肉。
之后,又是两个符纸团落地,化作两条大黄狗。
它们低下头,伸出舌头,不断地在地上舔著这些碎肉和血跡,连一丝肉末都不放过。
不一会儿,原本沾满血腥的小巷子便被清理得乾乾净净,仿佛从来没有这两个人存在过。
崔九阳收回符纸狗,拍了一下仍在低声啜泣的白素素,沉声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也不理她跟没跟上,当先便走。
白素素抬起脸来泪眼婆娑,模糊中看见崔九阳已经走出十步远,她抹了把眼泪站起身,跟了上去。
“崔先生,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