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在刀口上舔过血。杀人,是有味儿的。那股子味儿,就算你拿海水泡上三天三夜,也洗不乾净。”
陈渊的身体没有一丝颤抖。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著孙老头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足足十息。
最终,孙老头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
“麻烦。”
他转身走回门槛,又坐了下去,將最后一口牛肉塞进嘴里。
“王虎死了,事情没完。”
“他每年都要给临海镇黑虎帮的『刀疤刘』上供,两条品相最好的海鱸,一罈子好酒,还有十两银子。”
“现在,鱼没了,酒没了,银子也没了。刀疤刘的人,最迟三天,就会找上门来。”
孙老头的话,像是一块冰,掉进了滚油里。
陈渊的心沉了下去。
他预料到了麻烦,却没想到麻烦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具体。
“刀疤刘那伙人,可不是王虎这种村里的泼皮。”
孙老头看著远方的海面,眼神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凝重。
“他们手里,是真的沾过人命的。宏村这点家当,不够他们塞牙缝。”
陈渊沉默了。
他可以在水里弄死王虎,但他没本事在陆地上,悄无声息地干掉一整个黑虎帮。
“你小子,是个好苗子,也是个惹祸的根子。”
孙老头忽然转过头,死死盯著他。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走。”
“第一条,你现在就跑,往南边的大山里钻,躲起来,这辈子都別出来。黑虎帮的人找不到你,就会拿整个宏村撒气。”
“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孙老头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老头子我,保你。”
陈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快速权衡。
孙老头的“保”,绝不是白白付出的善意。
“村里不能没有能顶事的人。王虎那种货色,是餵不饱的豺狗。你比他狠,也比他聪明。”
孙老头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我已经跟老村长说好了。黑虎帮的人要是来了,全村人一口咬定,王虎是自己出海,不听劝,死在了风浪里。”
“我们宏村虽然穷,但也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全村几十號人,逼急了,也能溅他一身血。”
这番话,说得光棍又决绝。
陈渊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面对一个成组织的帮派,他需要宏村这块盾牌。
“为什么?”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孙老头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无比复杂。
“老头子我在这村里躲了几十年清静,不想被人搅了。再说了……”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在了那块碎裂的礁石上。
“你小子,能从黑风水道里活著出来,还能捕到那些镇上老爷们抢著要的稀罕鱼……”
“以后,村里总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比如,老头子我的酒,也该换换口味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院子,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陈渊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孙老头,这个老狐狸。
他用整个宏村的安危,將自己牢牢地绑在了这条船上。
他给了一块盾牌,但也上了一道枷锁。
陈渊並不反感。
因为这笔交易,很公平。
他走到屋角,从一堆破烂的渔具下,摸出了那个卖掉几条好鱼后,剩下的一小袋铜钱。
不够。
远远不够。
想要在三天之內,让自己的实力再上一个台阶,单靠苦练是不行的。
他需要药材,需要更多的肉食,来催化【强身健体】的进度。
…………
王虎死后的第三天,孙老头一言不发,领著陈渊,走进了村长那间唯一用青石砌成的屋子。
屋里挤满了人,村里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在,个个面色凝重。
李小栓的父亲也来了,被人扶著,靠墙坐在一张长凳上,伤腿伸得笔直,脸色苍白。
陈渊一进屋,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有探究,有畏惧,也有几分说不清的复杂。
他目不斜视,跟著孙老头在角落站定,像一截沉默的礁石。
“人都到齐了。”
孙老头没有坐,他走到屋子中央,浑浊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长话短说,王虎死了,死在了黑风水道。”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屋外海浪拍岸的声响。
“但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临海镇黑虎帮养在咱们村的一条狗。”
孙老头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最多三天,黑虎帮的『刀疤刘』就会派人来。不是来问话,是来收帐的。”
“收帐?”村长手里的老烟杆抖了一下,菸灰掉了一地。
“王虎每年都要上供。现在狗死了,供没了,主人家自然要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孙老头冷笑一声,“刀疤刘那伙人,手里的刀,是用来砍人的,不是用来捕鱼的。他要是认定,王虎是死在咱们村里人手上……”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那……那可如何是好?”一个老人声音发颤。
“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就是些打鱼的,哪里惹得起那些人!”
恐慌开始蔓延。
“所以,王虎是怎么死的?”孙老头忽然提高音量,视线如刀,再次扫过全场。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他是自己找死!”孙老头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他不听人劝,贪心不足,非要在风暴天闯黑风水道,结果船翻人亡,尸骨无存!”
“全村人,从今天起,都得是这个说法!”
“谁要是嘴巴不牢靠,说漏了半个字,就是把刀子递到人家手上,捅向我们自家的邻居,自家的孩子!”
良久的死寂后,靠在墙角的李小栓父亲,挣扎著开了口。
他每说一个字,都牵动著伤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孙叔……说得对。”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李家,认这个理。谁要是敢在背后乱嚼舌根,我李瘸子第一个不答应!”
这几句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冰封的湖面。
一个头,就这么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