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墨色海上,没有风,也没有浪。
一个吞噬万物的巨大漩涡,在海心转动,漆黑的海水被拉扯、撕裂,沉入无底的深渊。
漩涡之上,立著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
她面容笼罩在月华般的薄雾中,看不真切,唯有一股超脱尘世的悲悯,穿透了梦境。
空灵的歌声响起。
那歌声並非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在灵魂最深处迴荡,像是在呼唤著一个名字,却又模糊不清,听不真切。
…………
冰冷的床板上,石头猛地坐起。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傀儡般的麻木感,正如同潮水般飞速退去。
隨之而来的,是重新掌控自己四肢的触感,还有……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几乎要將他冻僵的恐惧。
他记起来了。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赵大哥,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藏著毒蛇般的阴冷。
还有丹心阁苏老板娘,那双会勾魂的眼睛,只看了一眼,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去这些日子,他就好似一具被人提著线的木偶,机械地打铁,机械地吃饭,机械地应付著每一个前来探问掌柜行踪的客人。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做不了。
巨大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张著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他神智即將被这无边恐惧吞噬的瞬间,昨夜梦里那段空灵飘渺的仙乐,竟化作一篇清晰无比的口诀,在他脑海中缓缓流淌。
那口诀晦涩古奥,每一个字眼都无比陌生。
可他偏偏就是懂了,仿佛这篇口诀本就刻在他的魂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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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便遵从著本能,按照口诀的指引,调整起呼吸。
一吸,绵长而深邃。
一顿,万籟俱寂。
一呼,若有若无。
一股清凉如水的奇异气息,自他丹田深处悄然诞生,如同一条初生的小溪,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那颗因恐惧而狂跳的心臟,瞬间平復。
濒临崩溃的神智被这股气息强行拉回,获得了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吱呀——”
后院的门被推开了。
赵书源提著一袋烧饼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憨厚笑容,可那双眼睛里,却藏著审视工具般的淡漠。
“石头,醒了?”
他问了一句。
“昨晚睡得可好?”
石头心中警铃大作,但在那股清凉气息的包裹下,他完美地控制住了每一寸肌肉的颤抖。
他动作僵硬地站起身,眼神空洞,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回应。
“很好。”
赵书源走到他面前,將烧饼放在桌上,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一缕法力悄然探入。
“奇怪。”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
“你的气血似乎比昨日平稳了许多,做了什么好梦不成?”
一抹极淡的杀机,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石头体內的那股清凉气息,竟在他察觉之前就自发流转起来,非但没有抵抗,反而像温顺的绵羊,巧妙地將赵书源探入的那缕法力引向一旁,主动呈现出一种气血沉寂、宛如顽石的假象。
他维持著傀儡的姿態,迟钝地摇了摇头。
“没做梦。”
赵书源抽回手,心中的那点疑虑去了大半。
看来是自己炼製的那张“镇魂符”又精进了几分,竟將这小子的神魂压製得如此彻底。
也好,省心。
他不再多想,满意地点了点头。
“起来吧,今天还有很多活要干。”
赵书源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和一句冷冰冰的命令。
石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那扇门被重新关上,他才敢在那层冰冷的镇定之下,默默地吐出一口长气。
他还活著。
暂时。
…………
遥远的海域,一座云雾繚绕的仙岛之上。
苏清澜猛地睁开双眼。
就在刚才,她修炼的《观潮图》法力,竟有了一丝极其微弱、来自远方的呼应,像是有人在与她同奏一曲遥远的古调。
“师妹,怎么了?”
一旁的陆青云察觉到她法力的波动,出声询问。
苏清澜秀眉微蹙,仔细感应了片刻,那股呼应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什么,或许是错觉。”
她摇了摇头,重新闭上眼。
陆青云讚许地看了她一眼。
“不骄不躁,很好。师父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潮汐之体』,短短一月便已练气二层,比我当年快多了。”
苏清澜没有回应。
她的心神,已经重新沉浸在那片奔涌不息的“潮汐”之中。
…………
夜色深沉。
百炼阁后院,那间只放得下一张硬板床的小屋內,死寂无声。
结束了一天劳作的石头,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他的身体像一块被隨意丟弃的木头,僵硬,冰冷。这是被人操控的后遗症,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尖叫,神魂深处,更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死死罩住,连动一个念头都艰涩无比。
但他没有放弃。
他摒弃掉身体的疲惫与灵魂的禁錮,將所有心神,都沉入脑海中那段正在飞速淡忘的口诀。
是那个梦。
梦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仙子,那段能洗涤灵魂的歌谣。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颗即將熄灭的星辰,他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將其在彻底消散前抓住。
他开始尝试。
按照口诀的指引,调整呼吸。
这一呼一吸,与寻常吐纳截然不同,它不从外界汲取灵气,而是向內,向著自己的神魂深处,探寻著什么。
很难。
赵书源烙印在他体內的符籙之力,如同一潭冰冷的死水,压制著一切生机。
但石头依旧在尝试。
一次。
十次。
百次。
终於,在他神魂即將被那股死寂之力彻底同化的瞬间,一缕比髮丝还要纤细的清凉气息,自他丹田的最深处,悄然诞生。
这股气息,弱小,却坚韧。
它没有去硬撼那潭死水,而是像一条灵巧的小鱼,顺著符籙之力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游走,渗透。
石头精神一振,立刻引导著这股来之不易的“活水”,在体內缓缓运转。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那条小鱼,渐渐壮大成了一条小溪。
被符籙之力禁錮得如同顽石的经脉,在这股清凉溪流的冲刷下,开始一点点恢復知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了。
不再是那个提线木偶般,只会机械挥锤的手,而是属於他自己的,能感受到床板粗糙纹理的手。
当这股清凉气息终於衝破最后一处神魂滯涩,在他体內完成一个完整的大周天时,他的脑海中,轰然一震。
眼前的黑暗褪去。
他“看”到了一片无垠的深海。
那海,没有波涛,没有涟漪,万籟俱寂,连光都沉沦其中,透著一股镇压万古,定鼎乾坤的宏大意境。
一幅残缺的、古朴到无法形容的图案,在他意识的画卷上,徐徐展开。
这股镇压一切的意境,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渺小,反而与他此刻想要挣脱枷锁的心境,產生了强烈的共鸣!
图案下方,三个他从未见过,却能瞬间明其意的古篆,灼灼生辉。
《定海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