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中,那股厚重磅礴的气息缓缓收敛,最终尽数没入那张悬浮的土黄色符籙之內。
陈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神魂深处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那是过度消耗后的虚弱感。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地盘坐,从储物袋中取出最后一枚玄水丹,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
冰凉的药力化开,滋养著他几近乾涸的丹田与受损的神魂。
一个时辰后,他才感觉那股虚弱感稍稍退去,恢復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他伸手,那张山河遁影符便轻飘飘地落入他掌心。
符籙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握著一块真正的山岩。
这张耗尽了他两个多月心血和几乎全部身家的底牌,终於成了。
陈渊將其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感受著符籙与大地之间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繫,心中稍定。
该走了。
他推开静室的石门,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后院里,老吴正在晾晒药材,看到陈渊出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掌柜的,您出关了?”
“嗯。”
陈渊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几日,生意如何?”
“托您的福,还算平稳。”
老吴放下手中的药材,恭敬地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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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城里越来越乱了,碧海宗的弟子几乎把整个望海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个魔头的踪跡。”
“石头那边呢?”
“百炼阁也一样,前些天赚了一笔后,就按您的吩咐,闭门谢客了。”
陈渊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石头,一封给老吴。
信上的內容很简单,只说自己要出远门游歷,归期不定,让他们二人將店铺暂时关闭,寻一处僻静之地潜修,切莫再露面,直到风头过去。
隨信的,还有两个储物袋。
里面装著足够他们二人修炼的丹药、灵石和几件护身的法器。
这是他身为掌柜,能给予他们的最后保障。
做完这一切,陈渊没有半分拖沓。
他回到静室,启动了早就布置好的一个小型传送阵法。
这是他从赵书源的储物袋里找到的,一次性的短途传送阵,最多只能传送出数里之外,但胜在隱蔽,波动极小。
他將身上最后剩下的一些灵石嵌入阵眼。
陆青云与血煞宗那一战,撕开了碧海宗完美掌控的假象,也让他嗅到了更深层次的暗流。
苏清澜的出现,苏家的牵扯,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將一切串联。
他必须去一趟东寧府。
在棋局终末之前,再去见一见那位送他《观潮图》的苏家三叔。
不为敘旧,只为探清苏家在这盘棋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又知晓多少內情。
光华一闪,他的身影便从丹心阁的静室中,彻底消失。
…………
他没有直接去镇上。
光华散尽,他出现在了宏村数里外的一片密林中。
从他袖口里,探出一个通体泛著金属光泽、形似猪豚的憨憨小脑袋,正是那头瑞矿灵豚,来福。
它嗅了嗅空气,一道嫌弃的神念传入陈渊脑海:“咸,潮,没好吃的石头。
陈渊没有理会它的抱怨。
熟悉的咸腥海风,夹杂著草木的气息,钻入鼻腔。
三年前,他从这里走出,意气风发,一心向道。
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
他收敛了所有气息,如一个最寻常的游子,缓步走向那记忆中的村落。
村口的老槐树,似乎更显凋零。
村子里很安静,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却照不出一丝生气。许多老屋都已人去楼空,院墙坍塌,杂草丛生。路上偶尔遇到的几个孩童,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老人们,越来越少了。
“停下来做什么?”
来福不耐烦的念头响起,“这些生灵好弱,血气浑浊,没有灵机。是你的食物吗?”
他远远地,看到了李小銓的家。院子修葺得很整洁,一个妇人正在晾晒渔网,两个孩子在旁边嬉笑打闹。
李小銓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著憨厚的笑容,將一串刚买的葫芦递给孩子。
他比三年前壮实了许多,眉宇间却也多了几分岁月磨礪出的沧桑。
家庭美满,事业安稳。凡人一生所求,大抵如此。
“一时兴起。”陈渊淡淡回了一句。他看著那蹣跚学步的小儿子,目光微动,看出了其体內一缕不易察觉的病根。
他不动声色地屈指一弹,一缕精纯的玄水真元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孩子的体內,將其体內的沉疴隱患尽数化解。
陈渊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相见不如不见。
他走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屋前。屋子被修葺过,门窗都换了新的,显然李小銓一直用心照看著。他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
角落的草窝里,一条老狗艰难地抬了抬头。
是……大黄。
它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毛髮脱落,眼神浑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它似乎认出了陈渊的气息,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尾巴轻轻扫了扫地面。
陈渊蹲下身,轻轻抚摸著它乾枯的皮毛,心中那根名为“过去”的弦,被轻轻拨动,又在瞬间归於沉寂。
生老病死,万物常態。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向了村后的山坡。
孙老头的坟,就立在一棵松树下。一块简陋的石碑,上面没有刻字,坟头长出了些许杂草。
陈渊默默地拔去杂草,点上三炷香,深深一拜。
没有言语,也无需言语。
这位將他引入仙途,又给了他不少帮助的老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岁月的轮迴。
香菸裊裊,飘散在风中。
陈渊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愈发寂寥的村子。
“浅水难养蛟龙,这里是起点,却不会是终点……”
这里,再无他半分留念。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著镇子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正在落下的夕阳,將他的影子,拉得孤单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