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海域成了一座烧开了的鼎炉,所有生灵都在滚沸的汤中挣扎。
陈渊站在山崖上,背对著宏村的方向,没有回头。
那些哭喊与嘶吼,传到他耳中,已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构成这方天地背景的杂音。
他將心神沉入识海,那道属於苏真君的浩瀚真意,如同一张活著的星图,悬浮在他神魂之上。
阵者,势也。
而眼下这座大阵,便是以天地为基,以眾生为引,撬动了整片海域的势。
星图之上,八颗明亮的星点,正是周衍公布的八处阳阵眼。
而在这些阳眼之间,还有八处更为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阴晦光点,藏匿於深海,若隱若现。
十六处阵眼,阴阳交错,构成了一张吞噬天地的巨口。
想要破阵,便要先拔掉它的獠牙。
望海镇不能去。
陆青云虽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碧海宗在那里经营最久,此刻必然是防守最森严的绞肉场。
同理,金煞岛、碧涛岛那些地方,也都不是好的选择。
他一个练气五层的散修,贸然闯进去,和送死没有区別。
那道被他欺骗的大阵意志,虽未將他標记为“棋子”,但也没把他当自己人。
他只是一个暂时被忽略的幽灵。
一旦他做出威胁大阵根基的举动,必然会引来周衍的雷霆一击。
所以,必须选一个最弱的,最不起眼的,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下手。
陈渊的意识在星图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一个名为“回龙涡”的阳阵眼上。
涡。
不是岛,不是礁,而是一处常年存在的巨大海洋漩涡。
此地海流紊乱,暗礁丛生,灵气狂暴,寻常修士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是七星海域有名的绝地之一。
將阵眼设在这种地方,周衍的考量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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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此地天险自成,易守难攻。
二则,狂暴的灵机与海流,能很好地掩盖阵眼运转的波动。
可这在陈渊看来,恰恰是最大的破绽。
越是险恶的环境,变数就越多。
镇守此地的修士,不仅要防备外敌,更要时时刻刻对抗天地之威,心神消耗必然极大。
更重要的是,在漩涡之中,难以建立稳固的防御工事,更適合小股力量的突袭与穿插。
就选它了。
陈渊心中定下计策,却没有立刻动身。
血色天幕之下,贸然出海,无异於黑夜里点燃的火炬,会吸引来无数噬血的鯊鱼。
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混入棋局,又不至於太过扎眼的身份。
陈渊返回洞穴,盘膝坐下。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面貌狰狞的兽骨。
半个时辰后,他重新走出洞穴。
他的身形变得佝僂了几分,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頜,身上的气息也变得阴冷而驳杂,带著一股血腥煞气。
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常年挣扎在生死边缘,专修邪门功法的魔道散修。
完美。
陈渊对自己的新形象很满意。
他绕开了所有村镇,专门挑那些荒无人烟的山路行走。
沿途,他看到了不止一拨正在廝杀的修士。
有人为了抢夺一枚储物袋,被人当场斩下了头颅。
也有人被昔日的同伴从背后偷袭,临死前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杀戮的欲望,像野草一样疯长。
陈渊全程冷眼旁观,没有插手,也没有停留。
半日后,他来到了一处荒僻的礁石海岸。
確认四周无人后,他一拍储物袋,一艘通体漆黑、线条流畅的小舟出现在海面上。
此舟名为“墨影”,是他用那块极品墨云铁为主材,耗费心力炼製的代步法器,不仅坚固异常,更能隱匿气息,融入夜色与海波之中,最適合潜行。
他跃上墨影舟,法力微吐,小舟便如一道离弦的黑色箭矢,无声无息地破开波浪,朝著那血色天幕下混乱的深海驶去。
…………
血色的光华,如决堤的江河,倒灌入沧墟。
这不是灵气。
这是怨念,是恐惧,是七星海域亿万生灵在生命终末前,被强行抽离的精、气、神。
周衍的锁海大阵,並未直接杀死他们。
而是將他们变成了供给大阵运转的薪柴,在绝望的煎熬中,榨乾最后一分价值。
水晶龙宫,那座镇压海眼千年的宏伟造物,在血色光华的冲刷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宫殿外壁流转的清光迅速黯淡,被一层粘稠的血污所覆盖。
龙宫之下。
被无数金色锁链贯穿身躯的远古蛰龙,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咆哮。
那咆哮震得整片海床都在颤抖,却无法传出龙宫半寸。
那些由苏真君亲手布下的镇压锁链,此刻正散发出妖异的红芒。
它们不再是禁錮,而是变成了吸取力量的管道。
蛰龙能感觉到,自己与海眼之间的联繫正在被强行剥离,磅礴的龙元顺著锁链,被一股贪婪而暴虐的力量疯狂抽走。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负面意志,顺著锁链倒灌而入。
那是凡人的绝望,是修士的贪婪,是万千生灵的怨毒。
这些污秽的念头,像亿万只啃食神魂的蚂蚁,疯狂撕咬著它的意志。
痛!
深入龙魂的剧痛,远比当年被那个人一剑钉死在此地,还要难熬百倍。
它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虽然將它囚禁於此,炼为器灵,但其手段堂皇正大,是以无上法力镇压,是纯粹的力量对决。
千年岁月,它从未屈服。
它日夜衝击著封印,积蓄著力量,等待著那人寿元耗尽,等待著龙宫封印自行衰败的那一天。
可它等来的,却是周衍。
一个比当初那人卑劣百倍,阴毒万倍的窃贼!
“吼!!!”
蛰龙疯狂挣扎,庞大的身躯搅动著宫殿內的海水,却只能让那些血色锁链收得更紧,嵌入鳞甲的更深处。
而外界,盘坐於沧墟奇点的周衍,神念清晰地感受著这一切。
他能“听”到蛰龙的痛苦哀嚎,能“看”到龙宫的清光正在被血色侵染。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苏真君留下的手笔有多么强大。
强攻,绝无可能。
所以他用了百年时间,布下了这窃天大阵。
他不去撼动龙宫的根基,而是先腐蚀掉它的“神”。
苏真君的功德之力,源於他庇护的这方海域。
如今,他便用这方海域万灵的怨念,来反向污染这份功德。
此消彼长,再坚固的堡垒,也会从內部腐朽、崩塌。
就在周衍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异变再生。
那座被血光笼罩的水晶龙宫,內部忽然亮起了一点柔和的白光。
那白光初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但它纯净,温暖,带著一种涤盪万物的慈悲之意。
血色的怨念一触及这白光,便如积雪遇上烈阳,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被快速净化消融。
白光越来越盛,从宫殿的每一根樑柱,每一块砖石中渗透出来,渐渐匯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一袭青衫,身形挺拔,面容看不真切,却透著一股镇压万古的磅礴气度。
这绝非苏武年!
周衍的神念中,第一次出现了一抹剧烈的波动,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是苏武年……怎么可能!这股气息……除了她,还有谁能在这龙宫之中,留下如此纯粹的功德法身?!”
“他是谁?!“
然而,法身並未理会他的惊骇。
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蛰龙的头顶,柔和的白光垂落下来,將蛰龙巨大的身躯笼罩。
那啃噬神魂的剧痛,在白光的照耀下,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血色锁链上传来的污秽之力,也被这股纯净的功德之力尽数隔绝在外。
蛰龙的咆哮,渐渐平息。
它抬起巨大的头颅,望著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龙目之中,充满了复杂。
是他,囚禁了自己千年。
也是他,此刻正在庇护自己。
那道青衫法身,缓缓抬起手,对著蛰龙,传递了一道纯粹的意念。
——助我,斩他。
——还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