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光幕,是旗帜,亦是丧钟。
当这张大网笼罩七星海域的剎那,盘坐於沧墟奇点的周衍,神念隨之铺开。
他感受著万千生灵的恐惧,聆听著无数修士骤然沸腾的贪慾,他的脸上,面无表情。
这本就是他想要的。
只是在他的神魂深处,一幅被封存了近乎百年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那时的沧墟,还不叫沧墟。
那时的他,也还只是个光著脚在浅滩上捡拾萤光贝的孩子。
海是蔚蓝的,天是澄澈的。
每当退潮,海底会露出一座巨大的,散发著七彩霞光的珊瑚礁。
族里的老人们说,那是海神的居所,是镇压著这片海域风浪的“镇海眼”。
他们世代居於此,以海为生,与海共存。
直到那个女人的到来。
她叫苏武年。
她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素雅道袍,气质温婉,就像一位云游四方的仙子。
可当她踏上那座七彩珊瑚礁时,整个大海都发出了悲鸣。
年幼的周衍亲眼看见,苏武年从镇海眼的最深处,取走了一枚拳头大小,仿佛容纳了整片星空的蔚蓝宝珠。
从那一刻起,天灾降临。
庇护著族群的霞光消失了,镇海眼失去了神采。
无尽的汪洋掀起百丈狂澜,吞没了他们的村落。
深海中被镇压的无数妖物衝出牢笼,將这片海域变成了血肉磨盘。
他记得腥咸的海水灌入喉咙的窒息,记得父母被一只巨型乌贼的触手捲走时绝望的眼神,记得族人撕心裂肺的惨嚎。
他是唯一的倖存者,抱著一块浮木,在尸骸与废墟间漂流了七天七夜。
后来,苏武年回来了。
她斩杀了肆虐的妖族,以无上神通镇压了那头从海眼深处甦醒的远古蛰龙,更將其炼作守宫的器灵,甚至炼製了一座水晶龙宫,重新镇压了海眼。
可周衍不信。
救世主,又怎会是灾难的源头?
他开始疯狂地修炼,不择手段地变强,他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他了数十年,翻遍了无数上古典籍,探访了无数古老遗蹟,终於让他拼凑出了一个横跨千年的,令人不寒而慄的阴谋。
苏武年取走镇海眼的至宝,並非为了私慾,而是为了破境。
但她失败了。
因为某些原因,她触怒了这片天地的大道,身中一种无法化解的恐怖诅咒。
那诅咒直指本源,让她气运衰败,斩断血脉,元婴之身也日渐腐朽。
为了活命,为了摆脱诅咒,苏武年才想出了一个窃天换命的毒计。
她斩妖,镇龙,救万民,不是为了慈悲,而是为了功德。
她收养孤儿,点化血脉,创立苏家,不是为了传承,而是为了製造“钥匙”。
待到自己来世,再来收取曾经留下的底蕴,一步登天!
那些所谓的苏家后人,根本不是她的血脉,只是被她强行灌注了一部分神通法门力量的容器。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积累足够的功德气运,在她身死道消之后,能助她挣脱诅咒,转世重修,求一个功德圆满,再续仙途!
“好一个苏真君。”
“好一个苏武年!”
周衍的神念在黑暗中激盪,带著刻骨的恨意。
“你窃我故里道果,毁我一切,却妄图凭此功德圆满,转世登仙?”
“我偏不让你如意!”
他要做的,就是截胡。
截断苏武年谋划千年的功德气运,夺走她用来转世的大丹!
这座龙宫,是苏武年斩妖镇龙功德的凝聚。
这锁海大阵,是以苏武年创造的苏家血脉为引。
这场升仙大会,便是以苏武年庇护过的亿万生灵为薪柴。
他要用苏武年自己布下的棋子,亲手毁掉她的棋局!
他要將苏武年的一切,都炼成自己的资粮,用这七星海域的尸山血海,铺就自己的通天大道!
周衍缓缓收敛了心神,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大阵已成,再无任何东西,能阻碍他。
至於苏武年的后手?
他这么多年坐镇此地,寸步不离,可不是虚度光阴的!
等他炼化了这方天地,钓出龙宫,自然会去將那几份“真意”取回来。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这场盛大的祭典,结出最甜美的果实。
…………
望海镇的天,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那张从天而降的大网,並非实体,而是一种意志的具象化,它穿过屋檐,穿过墙壁,穿透了每一个生灵的躯壳。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镇上的凡人茫然地抬起头,看著那不祥的红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慄,让他们的手脚变得冰凉。
下一刻,恐慌如瘟疫般炸开。
“天罚!是天罚啊!”
一个老妇人跪倒在地,衝著天空疯狂磕头,额头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尖叫声,哭喊声,孩童的啼哭声,在镇子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彻底撕碎了往日的寧静。
修士们的反应则完全不同。
当那血色光幕笼罩全身时,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混杂著疯狂与诱惑的低语。
那低语在告诉他们,机缘就在眼前。
只要杀戮,只要吞噬,就能夺取他人的气运,就能在这场血色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轰!”
坊市的街道上,一间丹药铺的大门被人用一柄飞剑直接轰碎。
“把所有的凝气丹都交出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双眼赤红,贪婪地盯著铺子里的掌柜。
“你……你想干什么!这里是碧海宗的地盘!”
掌柜色厉內荏地嘶吼。
话音未落,一柄短刀便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捅入,搅碎了他的心臟。
一个样貌猥琐的瘦小修士抽回短刀,嘿嘿一笑,看也不看那壮汉,径直衝入柜檯,疯狂地搜刮起来。
那壮汉愣了一下,隨即暴怒,举起飞剑便朝著那瘦小修士劈了过去。
混乱,在瞬间被点燃。
平日里维持秩序的碧海宗弟子,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
石头躲在百炼阁二楼的窗后,浑身都在发抖。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外面,惨叫声与法术的爆鸣声此起彼伏。
他亲眼看见,隔壁布庄的老板,一个和他相熟多年的凡人,只是因为挡了路,就被一个修士隨手放出的一道火球,烧成了焦炭。
他想起了陈渊离开前,交给他的那封信。
“闭门谢客,寻一处僻静之地潜修,切莫再露面。”
掌柜的早就预料到了!
石头心中涌起一阵后怕,以及对陈渊那近乎神明般预判能力的深深敬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猫著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百炼阁的后院,连接著一条偏僻的小巷。
可即便是这里,也已经不再安全。
两个修士正在巷子里为了抢夺一个储物袋生死搏杀,鲜血溅满了墙壁。
石头的心臟狂跳,他將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贴著墙根,一点点向外挪动。
他不能死在这里。
掌柜的將百炼阁交给他,是將自己的基业交给了他。
他要保住这份基业,更要保住自己的命!
然而,当他终於绕出小巷,看到百炼阁正门的情形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几个散修,正用各种法器疯狂地攻击著百炼阁的大门。
那扇由陈渊亲自加固过的大门,此刻已经布满了裂纹,摇摇欲坠。
“快!里面的好东西肯定不少!”
“那个陈立前段时间可是发了大財!”
贪婪的吼叫声,刺激著每一个人的神经。
完了。
石头的心,沉到了谷底。
守不住了。
他可以衝出去,用自己的命去捍卫百炼阁。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掌柜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脑中迴响。
“切莫再露面。”
对,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不算辜负掌柜的嘱託!
一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愧疚与忠诚。
石头不再犹豫。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即將被攻破的百炼阁,眼中闪过一抹痛苦,隨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另一条更加黑暗的巷道。
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混乱的城市中疯狂奔逃,目標只有一个——城门。
望海镇如此,其余几座岛屿,更是人间炼狱。
被特意安置在岛上的凡人村落,成了修士们最先下手的屠宰场。
他们甚至不需要理由。
杀戮本身,就能让他们感受到那血色光幕中传来的愉悦感,能让他们感到自己的法力在微弱地增长。
无数凡人,在绝望的哭嚎中,化作了这场血祭大典的第一批薪柴。